凤凰宫坐落于栖雾峰。
方寸山脉山峰绵延，多峭壁绝路，山间林海簌簌，山顶白雾氤氤，栖雾峰是其中最高的一座山。
凤天璇自幼在这峭壁之巅练功，武功远非寻常同龄人可比。
只是或许这些日常的境遇影响了他，令他的性格也颇为让人头疼，加上家中宠爱，最后养成个颇有些剑走偏锋的性情。
家中唯一一次大动肝火，就是凤天璇偷偷闯入禁地那次。禁地之险无须言明，凤天璇侥幸活着回来，甚至带回了能救弟弟的功法——那时他才十岁出头——却仍旧被向来宠着惯着的父母斥责一顿、关了数月紧闭。
凤凰宫的子辈个个有自己的天分，凤七洲从来都是因材施教、不拘一格，凤天璇骨骼轻盈、动若脱兔，便让他多在轻功方面下功夫，一是为了让他面对自然凶险感悟自己的渺小、稳稳心思，二是为了助他在轻功上苦尽甘来、有所大成。
谁知道最后反而越来越跳脱、越来越恣意。
于是就有了这次的比武招亲。
事情大致是这样的。
宫主：你怎么又惹事了！
凤天璇：我没有！
宫主：我看是一家子宠着你把你宠得不知轻重，该找个人管着你！
凤天璇：我不要！
宫主：凤凰宫我说了算！
凤天璇：胡说，明明是母亲说了算！她武功比你高！
宫主磨牙：……信不信我也找个夫人管着你？
凤天璇：有本事找个武功也比我高的夫人！
宫主：天底下何愁找不到这样的人？
凤天璇：你找个鬼！
放完狠话，凤天璇越想越气，干脆联系铜钱报说自己要比武招亲。凤凰宫自然立刻得知了这个消息，凤七洲险些气个半死，但吭哧吭哧好片刻，一家人窃窃私语之后，竟是默认了，并详细提供了具体的刊报内容。
也即那份引起江湖热闹景象的第一要闻。
凤天璇向来随心所欲，一时冲动比武招亲，也没后悔，反倒觉得挺有趣的，嗯，想玩。
玉钩居是他的院落，这会儿正丝毫不慌、悠哉悠哉地躺在院中藤椅小憩。树下阴凉十分舒服，旁边搁着茶点。
有人扣了扣院门。
凤天璇：“进来。”
入内的是他的侍卫齐洛。
齐洛比他大十余岁，是当年江湖同辈中的佼佼者，可惜因一邪道门派作乱，满门被灭，是凤凰宫将其收入门下授以武功，后又助其复仇。
因此，凤凰宫对齐洛既有收留授道之恩，也有知遇报仇之情，齐洛自十余岁就一直长在凤凰宫。
凤天璇自己作妖，偷偷养了一批“手下”，此事连父母也不曾知晓，只告诉了齐洛，总需要人去帮他办事。
齐洛进来，语气有些无奈，朝凤天璇道：“阿天他们在城外遇到了玄律阁闻霁阁主一行，说是估摸着是为了比武招亲而来。”
阿天等就是凤天璇养的手下，平时到处鬼混，多数时候由齐洛从中传递消息。
凤天璇知道他们的德性——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无意约束：“闻霁？啧，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他从小的刻板印象中，闻霁就是由武功很高、个子很高、性格很好、行事很稳重、好孩子这些词组成的，这样的人，万万是不可能来凑这种热闹的。
除非有所求。
“有没有套话？”凤天璇暗含期待。
齐洛摇头：“闻霁阁主无意多交谈，阿天只说了两句。”
“行，”凤天璇笑眯眯，让齐洛给手下带话，“告诉他们，下次别跑得到处都是，在城内逛逛就差不多了。”
齐洛：“……嗯。”
“闻霁在哪家客栈落脚？”凤天璇随口又问。
齐洛来汇报，这些都是了解清楚的：“南北客栈，房间在三楼最北侧的上房。”
“好，我出门一趟，父亲母亲问起来，就说我去天霞峰泡温泉了——”凤天璇话音未结束，人已经飘了出去，转眼不见踪影。
齐洛：“……”心累。
就在凤天璇往城中赶路时，城门处又来了一辆马车，接应的人和驾车的青年俱是玄律阁弟子服饰。
马车顺利入城，到了南北客栈，下来一位小小少年，看着不到十岁的模样，脸还很稚嫩，但脸色苍白、眼下乌青，眉宇间虽十分秀气，却总有一种淡淡愁绪，安静得丝毫不像九岁小童，看着像是生着重病一般。
大客栈的跑堂训练有素，热情地将人迎了进去。
从栖雾峰到白城城内，以凤天璇的武功，不多时便到了。
夏日，天色尚有几分亮，凤天璇一路到了南北客栈，找到闻霁所在的客房。
上房十分敞亮，窗外是一条幽深长巷，十分安静。凤天璇翻身往窗沿旁一扒，半坐半倚斜靠着偷听。
屋内。
似是生了重病的少年进了房间，闻霁对弟子吩咐了什么，随后又叫了一桶热水沐浴用。
凤天璇正好奇这青天白日沐什么浴，就听闻霁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现在天气适宜，赶路不辛苦。”少年进了屋，便脱下外袍，到榻上坐着。
里衣下的身形看着很瘦，那种不健康的瘦，声音也虚。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体弱多病。
凤天璇微微皱眉。
窗户开着，他虽然不太能看到屋中全貌，但勉强也能瞄到一点少年的模样。
他知道闻霁有个小很多的弟弟，当时玄律阁与魔教勾结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从年龄、长相眉眼看，屋中这少年应该正是闻霁的弟弟，那个从两三岁就开始被下毒的闻霄。
屋内，闻霁对窗外来客有所察觉，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暗示他有人。
闻霄机警，嘴里的话转向了日常，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凤天璇蹲了会儿，姿势实在累人，腰也酸脚也麻，又没什么好听的，悄无声息离去了。
看在此人对弟弟倒是十分不错的份上，凤天璇勉强不追究他的来意——带着这个弟弟来参加比武招亲，傻子都知道闻霁肯定是为了凤凰竹。
他离去，闻霁自然感受到了，便过去关上了窗，正看到外面晚霞满天。
闻霄好奇：“哥哥忌惮来人吗？”
若是寻常小贼，肯定直接就处理了。
闻霁若有所思：“其人武功不在我之下，轻功尤甚，但看行动仍有些浮躁，不知是谁……阿霄你先去沐浴，用过饭后我为你运功。”
“嗯。”闻霄乖乖应道。
闻霁帮助弟弟运功，是之前拜访了江湖神医之一、邪医见手青的弟子林北河之后，对方想出来的法子。
闻霁练的是玄律阁独门功法，虽然霸道强势，但也能控制引导，因此林北河试着辅以药物，让闻霁在闻霄毒发的时候为他运功缓解痛楚，果然起到了一定作用。
闻霄在各种治疗下身体有些许好转，林北河认为远行于健康无碍，因此那之后，闻霁出门都带着他，以便每日运功。
这件事闻霁并没有外传，外人只以为他是带着弟弟四处求医，虽然这也确实是目标之一。
此次比武招亲，闻霁对凤凰竹势在必得，自然要把闻霄带在身边。
栖雾峰，回到宫中的凤天璇迎面碰上了凤七洲。
“……”
“……”
齐洛在凤七洲身后，对凤天璇挤眉弄眼。
“我对天权中毒的事有想法。”凤天璇先声夺人，心想还好自己已经想好了应付策略，否则又要被念叨。
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比母亲还爱唠叨。
凤七洲：“你有什么想法？”
虽然觉得逆子又要说什么再闯一次禁地的破话，但宫主还是忍了，耐心听。
凤天璇正色：“闻霁带着弟弟抵达了白城，大概是为凤凰竹而来，也许是想用凤凰竹给弟弟解毒。他弟弟的情况不是秘密，这么一想，天权中毒那个时候，虽然初行善的毒辣还不甚有名，但据传他也正是那几年间投奔魔教的长老之一……”
他话未尽，凤七洲和齐洛却都听懂了。
魔教的长老有一堆，都是臭名昭著、在江湖中待不下去才投奔魔教的。
凤凰宫当初帮助齐洛报仇的时候，联合江湖中几个白道门派，想把那邪派一网打尽，却最终还是跑了几个漏网之鱼。
初行善也是那几年加入魔教，后来以此名作为魔教长老，又以下毒之狠辣开始出名。
闻霄的毒是初行善下的，他们知道。
但身在此山中，凤天璇从闻霄想到初行善，再想到凤天权的毒和初行善的来历，才觉得脑海中的线索被串了起来，灵光一现。
虽然只是猜测，但江湖中能有如此厉害的奇毒的人并不多。
凤七洲显然觉得有些道理，也或许他早隐有猜测，沉声：“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齐洛也莫要多想，冤有头债有主，如果真是初行善欠下的债，合该由他来还。”
齐洛握紧拳头，嗯了一声：“我找人打听消息。”
凤七洲又看了一眼凤天璇，严肃了一下，没绷住脸色，无奈道：“行了，你也回去，下次往外跑说一声。”
“我都多大了……”凤天璇说着，一溜烟，身影早已不见。
凤七洲：“……”
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