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慢慢呼吸……
戈探反复默念着这句话，仿佛它是抵御痛苦的咒语。
要慢慢………
“…呃！”
刺痛，可能还混杂着麻痹从肺部传遍四肢百骸，他赶紧捂住鼻子。
吧嗒，吧嗒。
深红色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渗出，一滴一滴落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这是轻微中毒的迹象。
生物从不断淘汰中进化，又在不断进化中生存至今。而有的人，明显已经被这个时代淘汰了。
这样的人，连呼吸新世纪的空气都会中毒。
……
“我不关心你和谁的恩怨，那是你的私事。但你想杀人吗？”
此刻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宴会厅听国王陛下的讲话，没有更多人注意到僻静的花园长廊里正在发生的事。
这里本来就是宫廷较为偏僻的走廊，戈探为了避开人多的地方才从这里经过。
一个男孩在对另一个人施暴，说施暴还是太委婉了，那根本就是往死里打。地上散落着书本，卷轴还有恶龙形状的玩具。
在男孩即将对着死尸般的受害者上脚时，戈探第一时间钳住男孩的手，试图把他拽远点。
男孩刷地回头，“一个下等人，也来本少爷面前彰显正义了？你算什么东西！”他绷紧手臂朝人横扫过去，一下挣开了对方的桎梏。
戈探经常锻炼，一米八多，身体结实强壮，然而这一挣直接将一个健壮的成年人给掀了出去。
男孩力气大得像怪物一样。
三年前，他开始给这小孩做语言类的家庭教师，那个时候，俩人的力气就差不多了。
现在男孩也才十一岁，身高堪堪与戈探的肩膀齐平。因为身着礼服，他的动作幅度甚至没有很剧烈，但此时倒在他面前的两人都是成年男性。
一个已经被揍趴下，另一个就是试图制止他的戈探。
高耸的天花板上，华丽的吊灯投下光芒，戈探清晰的看见映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自己狼狈的模样。
但他还能动弹。
“…你这混蛋…败类…”眼睛死死盯着男孩，戈探右手撑地发力却怎么也起不来。
见此，那男孩更加鄙夷，“你特么哪冒出来的苍蝇，进了王宫，教了本少爷几年书就以为自己是上等人了？”
他毫无尊师的概念，对着戈探又是一拳。可怜的成年人被砸得飞了出去，被一个十一岁小孩的随手一拳。
戈探软在墙角，感觉五脏六腑要被打出来了。
他的肌肉就是摆设，从发育到成熟都与这个世界完全脱节，明明是一样的外貌，他却连那样小的拳头都招架不住。
“没劲，才两下就动不了了。”男孩整了整上衣，跨过一地书本和玩具离开花园。
等男孩消失，那位刚刚还被打残，从头躺到尾的家伙突然抬腿，双脚撑地，从下往上支撑起整个身体，以一种很诡异很莫名的姿势站了起来。
这位男性金发碧眼，高高瘦瘦，青年模样。他浑身是伤，面上倒是云淡风轻，好像一点都不疼。
男人靠近墙角下动弹不得的戈探，点头致意：“谢谢，不然我大概还要再当五分钟沙包。”
戈探没有回应，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脸上，已经死气沉沉了。
男人蹲下来，精准地捏住他的左胳膊大臂中间的部分，陈述道：“你的骨头裂了，要止痛么。”
“……”没有回应。
“要，止，痛，吗？”男人重复。
戈探终于转过意识，恍惚地抬起头，第一反应便是抖着右手伸向怀中摸索。
男人伸头去看，愣住了。
没有懊悔，没有痛苦的流泪，甚至可以说神采飞扬，兴奋和期待快要从眼里溢出……抖m？
戈探手抖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口袋大小的剪刀，一枚深色碎片，这是衣服的布料。
确认了这个，他终于邪恶的笑了。
“这是什么。”那人忍不住问。
“那小屁孩穿的裤子……我刚刚用剪刀轻轻在他的裆部剪了一片下来。”
男人：“？”
“大胆猜一下，因为和人打架消失了一段时间，小屁孩正急匆匆回到宴会厅，一路上，仆人，管家，骑士，还有厨师。”
明明肌肉还在疼痛，但他却没感觉有多痛，兴致勃勃地给男人说：“他们惊讶地看着这个不知羞耻的人，如果小屁孩运气不好，仆人不敢和他说话，在骑士碍于规矩不能离开岗位，厨师端着盘子，老管家跟不上他的步伐，就这么一路回到宴会厅上……”
想想这场面，戈探就高兴死了。
“……”男人一言难尽地望着他：“你不怕他找你麻烦。”
戈探无所谓道：“我已经辞职了，马上就离开王城。”
沉默了好一会，男人终于给出评价：“你可真够坏的。”
“这算什么，他才十一岁，根本就够不丢脸。”戈探撇撇嘴。
戈探没问他明明生龙活虎的，为什么要躺着给人当沙包。他就要离开王城了，以后大概不会再回来，世界上的怪人太多了，他没兴趣对个只是碰巧有过一点接触的人施展好奇心。
但是过了兴奋劲，他觉得面前这位沙包真是越看越眼熟，尤其这人的腰上还牢牢的挂着一柄剑，答案呼之欲出：“我认得你，你是专职教授剑法的教师，你现在在为兰特伯爵家的小姐服务吧。”
“我也认得你，你是教小语种的。”剑法老师说。
“有点巧啊。”戈探被这莫名其妙的对话给逗笑了：“呵呵……唔！”
突如其来的大手按住他的骨裂的后臂，抓着他肩膀的手力气之大，让人燃不起反抗的念头。
戈探立刻疼得面容扭曲，他疑惑不解，想要暴起，想要怒吼，但一切都未来得及发生，‘你干什么’这句话尚未出口，下一秒——
诶……不疼了？
戈探摸了摸伤处，然后使劲按了按，接着用力捏了捏，“这是……治疗？”
“只能轻微的治治皮肉伤，主要是让你不再疼痛，之后你还是要找真正的医生检查一下。”执剑老师扯了扯嘴角。
你帮忙倒是提前说一声啊，我还以为你恩将仇报呢，“谢谢。”戈探笑眯眯的说，他想了想，“不过有一点我不认同。”
“你刚才说我是教小语种的，这里我有必要介绍一下，我教的不是小语种，法语和英语都是前文明世界使用面积第一第二广的语言。”
那人的注意力却在他的鼻子上：“你还被打出了鼻血？这我就帮不了你了。”
就算你能帮，也只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戈探心里自嘲地想，毕竟他被新世纪的大浪潮甩得远远的，是个就连呼吸都会中毒的弱者。
“我刚刚摸了你的骨头，很脆。”
那叫摸，您那叫捏吧！戈探内心咆哮。
“戈探，听说你是从迷雾海域来的。”执剑老师说：“那里的人更暴力吧，环境也更危险。你这么脆是怎么活下来的？”
“嗯……我的朋友都很厉害，他们总是保护我。”
执剑老师问：“你幻想的朋友？”
“谁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有一群强者朋友！还是他们送我来失落海域的。”
“那他们应该也是希望你能呆在一个比迷雾海安全的地方。”
“……”
“我推荐你去梅洛耶号工作，那儿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飞船了。”
梅洛耶号，传说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飞船，现在已经退休了。戈探倒是听说过梅洛耶家族，现任执手公爵出生的家族，以那个家族姓氏冠名，想来这梅洛耶号也是非比寻常。
但……
“但我对未来已经有了规划，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两个大公司抢着要我呢~~他们在做超级惊人的项目，也许再过几十年，你会从一个伟大项目的名单里看到我的名字。”
“没能力的人要怎么做伟大的事。”执剑老师语气依然不咸不淡，就好像他只是不带任何情绪，也没有鞭策谁的心思，只是说了句不中听的大实话。
“那去你推荐的梅洛耶号工作我就做伟大的事，还是我会觉醒天赋，变得有能力？”戈探反问，事实上他毫不在意，虽然被看不起，但也没有要和对方争的意思。
“不知道，但是在那里，你会和所有人一样强。”
什么叫做和所有人一样强，戈探感到费解：“是正经工作吗，有那能耐你为什么不去？”
“我认识梅洛耶号的主人，还曾被他邀请过，但是我不想去。”
“为什么？”戈探好奇。
“因为那里禁止暴力，很无聊啊，我一秒都不想呆。”
被单方面摁在地上打就不无聊么？戈探无语。
“你说你接下来要做伟大的项目，不谈做事，光活着就很困难了吧，人生还很长，接下来你也要一辈子靠朋友保护么？”
戈探神色沉着，看上去不为所动。
“刚刚那个贵族孩子十一岁，一拳就把你的骨头打断了，如果施暴对象是我这样的成年人……”执剑老师翕张着五指，随手捡起地上的书本扔向空中，然后缓慢而有力的攒紧拳头，朝书本飞出去的方向一挥。
书页被隔空击碎，白花花的纸飘散在空中。
“如果是我的这一拳，你可能就当场死亡了。”
戈探愣愣的看着那些碎纸。
是男孩太强了？是这位执剑老师太强了，朋友太强了，世界上所有人太强了……应该只是，自己很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