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噩梦，秦一捂着胸口只觉得一阵后怕。他看见亲人、朋友们一个又一个相继离去，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切却无法阻止。

    “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吗？”秦一脑子开始思考刚才那荒谬的事情，手不自觉的揉了一下疲惫的眼睛，而闹钟显示时间是深夜三点。

    他打开了灯，随手拿起一瓶小可乐咕咚咕咚的灌下肚。“咳咳咳”，他不禁看着手里的可乐，啪嗒一下扔到地上，可乐瓶破开洒落一地。踩着黏糊糊的地板，他也不管这些了，熟练的点燃一支香烟，缓缓打开了冬夜的窗户。寒风呼啸，窗外正飘着大雪，那雪惨败得吓人，可还是一大朵一大朵的往下砸。

    “他们都还好吧？”秦一手已冻僵，慢慢的掏出手机，他想给谁打个电话，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打给谁便又作罢。他蹲在地上，屋子里是昏暗的，灯光也被冻得瑟瑟发抖。看着杂乱的桌子、脏乱的地面，他索性闭上了眼，只是不停的吸着烟。

    “毕业第十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毕业时许下的豪言壮语在可悲的现实生活中显得如此可笑。他苦涩的笑了起来，不等烟抽完又点燃了另外一支。烟雾能缓解他的思绪以及痛苦，但同时深深的伤害了他的身体。看着自己诺大的肚腩，抚摸着胡须布满的沧桑老脸，他又不得不感慨起来。原来人一生只能活到25岁，剩下的时光都是在怀念和回忆中度过的。他多么期望能再见那些人，但他又非常恐惧再见的时刻。

    秦一打开了手机备忘录，打算又记录下今天的梦。自从高中毕业以后他很多年里几乎每天都在做梦，每天都能见到他想见到的那个女孩。

    他手太冷打字十分困难，索性不写了。他又下意识的去看之前写的那些梦。

    2021年5月：

    这是？那条街道！我揉了一下眼睛，可能是昨晚没有睡醒，昏黄的灯光带着一丝希望，明亮到我看不清前路，但那熟悉的建筑告诉我，这是老街。

    我手里拿着一支笔，穿着破旧的冲锋衣，自信的步伐嘀嗒嘀嗒，那是时间在随着我的脚步转动。忙碌的面条店还是那么忙碌，清闲的水果摊也一直那么清闲，随处可见的大爷，有翘着二郎腿的，有躺着闭目养神的，有抽着旱烟佝偻着背的，也有精神焕发叉着腰的。我继续路过农村商业银行，还有那永恒的垃圾桶，我路过卖包子的早餐店，路过一个熟悉的人。

    我不能再走了，尽管要去上学，可我的心指引着我，朝另一边走去，那是文具店，里面的老板我很熟，每次他都能认出我来，但这次我只想见那个熟悉的人。

    她转过身来，是了，真的是她。

    你还好吗？我突兀的问出这句话，我还想接着说希望你一切安好的时候，她已转身往学校走去。

    还是那么的迷人，她又一次忽略了我的存在，我跟随着她一同走去，在她后面跟着，我感受到一种满足，就像嗜酒的人闻到了酒香，就像大烟鬼看见了上等的烟草。

    她优雅的穿过篮球场，到达一班，那是初三的教室，在校门正对的大楼的最顶部最左侧，我是二班的我却跟着她走进了一班，我毫不忌讳的坐在她后排，一如那些年一直跟在她的后面，那是一种享受。

    奇怪的是老师没有问我问题，同学也自觉的给我让位置。

    我想跟她说话，可是我知道她在上课，不能打扰她，她在做正经的事情，我不能打扰她。

    突然，我只觉得我要死去了，心口一阵绞痛，我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说“希望你一切安好”，我嘴巴微动，想说“我很喜欢你”，刚一抬头，看着她一脸疑惑的表情，她缩了缩手，我握着的力道立马泄掉了。我呆在那里，旁边的同学看热闹似的看着我，我竟不觉得脸红。她笑了笑说“你要干嘛？”，又笑了笑看着我，随机低头继续看书。我像个皮球漏气了一样，我耷拉这耳朵走出一班，我靠在围墙那里，看着操场，我又转过身来看着教室。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悄悄的像个幽灵在楼道看着她，我希望我多看几眼，正如那些年一样，只是经常在远处看着她，我知道她在做正经事，也知道她很努力的在奋斗，所以那些年我不打扰她，可是，我很想她，可我又不能打扰她，我不能因为我的梦打扰她的梦，可最终我知道的，因为她的梦破碎了我的梦。

    2022年9月:

    喂！我大声喊道。

    她们都转过身来。

    “你好吗？”

    她们都笑了，像是看见了傻子。她的闺蜜说“秦一，你抽什么疯”。

    我双手插在腰兜里，我脸一点不红，我只想问你好吗。

    她们顿了顿脚步又走开了去。

    校园的国旗杆昏昏欲睡，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了下来，我天真的伸出手，国旗杆真要倒了！我心里想着。我伸手的同时看向小卖部，她们进去了。

    我也顾不上国旗杆了，我快步走进小卖部，我慢慢扭动身子往那边靠去。

    “我请你吃巧克力吧，德芙的哦”，她捂着嘴笑了，说“那好啊”，她闺蜜在旁边起哄说“那我们仨一人一袋”，我说好！我飞快的掏出钱，奇怪了，我口袋里有很多钱，我自己震惊的同时她们也震惊了。我买了小卖部所有的德芙，一大整箱，我抱着箱子，抱着希望。我们出了小卖部，只见旗杆刚好轰的一声砸落在校园的大铁门上。我们都被吓坏了，我第一时间看向她，只见她双手握拳，上下挥舞，嘴里念念有词“啊啊啊！”，我箭步冲上去把她抱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教室跑去，这时天空下起了雨，我胸口剧烈起伏，可我好像拥有无穷的力气，我抱着她，那段路跑了很久很久才到教室。我看了看她，意外的是她没有淋到雨，而我全身湿透了，我说“你没事就太好了”，她又笑了一下，这次没有说话。

    我看着那边的国旗杆，看着校门口的大箱子，我心里想着“多谢这国旗杆倒了下去，不然我没有机会接触她”，那一瞬间我对国旗敬了一个礼。

    我回到自己的教室，我朋友跟我说“你跑起来胸一抖一抖的真带劲”，他竖着大拇指对我说，可我反问他，“我抱着个人你看得到个毛”，他略带疑惑的看着我说“你抱个鬼，还抱个人”。

    我脑子里闪现出一堆的问号，那我刚刚抱着的是什么？

    我摸了摸兜，一块德芙，又走出教室看了看那旗杆，只见国旗杆正威武的伫立在那里连丝毫的摆动都没有。我又摸了一下裤兜，竟只有一块钱！我的钱呢？我没有慌乱的找，但我慌乱的走到旁边教室，看向那个位置，没有人！我说她去哪儿了？我又看向操场。

    是她！她正撑着伞慢吞吞的往这栋楼走呢，我发疯了似的跑下楼去，在她进楼的那一刹那跟她对视了一眼，我说“你好”。她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便走上楼去了，只剩我在口袋里把德芙握碎成碎渣。

    2023年12月:

    诶，怎么是你！我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左侧，下意识的捂着嘴。

    她对我笑了一下，付了钱就离开了小店，只剩我呆愣在原地。

    “她笑起来真好看”我心里这样想着，我也赶紧跟上前去。

    奇怪的是街道上很安静，我只能听见她的脚步声，那走路的频率简直让我着迷。只见她用手捋了一下秀发便突然凭空消失了。是的，她凭空消失不见了！

    我耳旁的频率兀的消失了，我一抬头，街道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我站在中央。我看向四个方向，举头望向天空，只见天空中漂浮着两颗巨大的星星，非常闪耀迷人。

    “她去哪儿了？”我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路怎么没了？”我前面的水泥路突然裂开了，接着路尽头的是一条深渊，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直让人心里发怵，可我没有感到恐惧，我只想知道她，知道她去哪儿了。

    “她该不会是在对面”我心想着，但是看这裂开的路口直径得有十几米，我绕不过去只能跳过去，可我跳得过去吗？

    深渊冒出丝丝瘆人的雾，我闭上眼，猛的发力，一下跃过了十米宽的深渊。稳稳地站在那一头，我还是没有看见她！

    我正失望的一转头，看见了她。“那不是我刚才来时的地方吗”我猛然发觉她没有走，她还在那里，我误以为她走了因此我用掉了全部的力气跨越深渊去追寻她的足迹。没想到，等待我的是另一个深渊，是来时的那道坎，却也是新的坎。

    “等我！”我歇斯底里的喊道，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我害怕了，害怕我再也跨不过去，害怕喂不敢再跨过去。

    他笑了一下，仿佛在说“我刚刚等了你一下，没见到你，我就走了”。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继续走那条路。

    “她等我了，她真的愿意停下哪怕一步来等我了，可是，一切好像都晚了”。我开始抓狂了，可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剩余下来，我在大口的喘气，我想跳回去。

    深渊慢慢的开始缩小，到了我能一跃而过的地步，可是她消失了很久，我站立在原地，久久没有任何动作。

    我在克制冲动，也许，这边的风景也很好，这边的人也很好，不是吗？

    我不再追寻她的脚步，往街道另一边走去，那是背离她的方向，可我越走越坚定了起来。

    2024年4月:

    思念是一个人的潮水汹涌，虽有万千不甘，也只能默默承受。

    我睁开眼看见教室里的灯很闪耀，黑板上正讲着无机化学，我正想起来我还在念大一。我努力的看课本，希望在短时间内把所有的知识都背下来，再努力的跟着老师的节奏，已然忘记了教室里坐着其他同学还有那个女生。

    还没下课，微信就收到麦当劳的消息，说让我去上晚班。中午窗外刮着微微寒冷的风，在北京的秋天这算是最温柔的伺候了，我快步的走在狭窄的校园路上，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背影。

    是她！怎么是她？她跟我在一所大学吗？我心里充满疑惑。

    我快速走上前去，拉住了她，待她转过身来，我立时呆住了，真的是她。

    “你还好吗”，我有点疲惫的说，也许是上课太累也许是麦当劳的兼职太累，我竟有点疲惫。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便又开始往教室走去。

    她的目标永远是教室，没有其他方向，而我的方向永远是朝向她，于是我跟着她走。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问道“怎么很难见到你？”

    她看看我一眼回复道“因为你拖拖拉拉的，在校外不进来”。

    我有所明悟。“她一直在关注我吗？”我很开心，陪她走到教室之后我去了麦当劳，开始我的工作，工作很累，收入更是微薄，但我的心很热。

    我觉得她是关心我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臆想，哪怕她只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在我听来都是那么的动听。其实只要她愿意跟我说一句话，我都会反复的斟酌很久，我都会激动得晚上睡不着觉。

    下了班，已经是晚上9点，我跑到教室楼下，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我很失望的走下楼去。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了我。

    “你怎么才来？”慵懒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指责的味道。我看向那边。

    “女神你也在等我么？”

    “那倒不是，还以为你失踪了，没有你跟着我回去不太习惯”。

    我超级无敌开心，心里得到了巨大的满足，我拉着她的手，一走一蹦的陪着她走过那宽大的校园路，走过那短暂的一段长路，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秋风还在刮，越来越急，室友的呼噜声越来越响。而我，眼角挂着一颗晶莹的泪水，那是当夜流下的第七滴。

    “她还好吗？”

    “她应该很好吧。”

    “祝她一切安好”。

    2024年5月:

    那是一片薄雾朦胧的地方，我伸手看不到五指，却恍惚间看到了她。

    睁开眼时已是下午时分，物理老师正冷酷的掐着粉笔头在推导公式，我看向那个公式，陌生而又熟悉。不等下课我就悄悄溜出了教室，巧合的是刚好撞上去上厕所的她。

    我跟在后面，双手无处安放，心情充满激荡，像大风袭扰的湖面，阵阵涟漪泛起。我鼓起勇气上前。

    “你又来借书吗？这次是哪科，物理还是语文”她似是知道我意图，撩了一下秀发，然后又往前走去。

    “物，物，物理的吧”，我竟吞吞吐吐的在回答，脑子里想的东西全部忘记了，只剩下刚刚在课堂上见到的物理这两个字。

    “好吧，晚点来我教室拿”。她眉毛轻挑了一下说。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箭步上前，在同学们注视的目光中一把抓住她的左手。

    “你干什么？”她不带惶恐的质问我。

    “我没时间了！”我怕她听不见，我又重复了一遍。

    她真好像没有听见，她说“我没时间了！”。

    我当然知道她要去上厕所，还要赶回来上课，我们初三的教室在那栋楼的最高层，去厕所太远，来回耗时非常严重。我知道我耽误了她，我放开了手，任她远去。

    可是霎时间我意识到了什么，我一个箭步上前，开启极速模式，往厕所那里奔去，等了良久也不见那个身影，正当我耷拉个耳朵准备回教室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

    “喂，你今天不正常”，她甩了甩手上的水。

    我转身看去，赶紧上前激动的按住她的肩，激动到心情无以言表，但还是说“太好了，太好了，我赶上了！”。

    “你赶上什么了？秦一，你很奇怪诶今天！”她开始直呼我的名字，我脑子嗡了一下，她在喊我的名字，这是幸福的一刻不是吗？

    “你也奇怪”，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那仿佛是一种忌讳或是一种禁忌，但是在厕所门前，在一股臭味弥漫的水池旁边，她叫了我的名字。

    “谢谢你”我脑子发抽，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我说完便满足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前去的不是教室而是我家，那个在闹市里狭隘的小房子，那里也有我思念的人。我转身看了一眼她，我大声喊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女神！下次再见”。

    她嘴里咕噜着什么，好像在说“他今天真的很奇怪”。

    我也顾不上那么多，我知道我时间有限，我得感觉去找我奶奶，不知道这次她迷失在哪里，是菜市场吗？是老街那个桥墩吗？是在我大姑家择菜吗？我步伐越发的轻快起来，我知道不管在哪儿我都会找到她，说几句话，这一趟便值得了。

    看到此处，秦一关闭了手机，此时已经一小时过去，他慢慢的读着自己写下的文字，又点燃了一支香烟，他竟有点困了，不禁打了哈。

    “那些年的岁月真是令人难忘，她也好令人思念”。秦一脑子里慢慢飘过这么一句话，他真有点困了。

    慢慢的窗外的雪变得迷糊了起来，秦一的双眼也开始无力的闭合了。

    “就这样死在这里，会不会再见？”秦一心里想道，他很困，非常困，然后突然一下子一头栽倒在可乐水滩中。

    “就这样结束也好？再见”。这是秦一脑袋里出现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