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副身家?
他竟然撂下一句权当聘礼使?
温乔还困在协议内容里打转。
明明过去无数次商谈,他都能稳住分寸、从容应对,见过的手段技巧也算不少,可裴亦琛这一句话,却硬生生砸在他脑门上,令他愣在原地。
裴盛总裁的财产,具体数额他不清楚,但光是想象也够让人头皮发麻。
可眼前这位总裁,却用一种在菜市场买青菜都懒得还价的语气随口抛了出来。
就单为了娶、娶他闺女?
林婉君也愣住了,仪态都失了几分。
男人话音还未散尽,注意到刚刚温乔盯着文件的表情,她顺手从身旁人手中取过那协议,垂眸一扫,随即倒抽一口冷气。
温乔被这声惊呼拉回现实,他略显局促直起腰,眼神短暂飘忽,不自觉地握拳抵唇,轻咳几声,“这……是不是太突然了?”
连提前通气都没有,甚至连当事人都不在场,就这样冷不丁把他们两人叫来,未免有些太不合适了。
林婉君微微敛了神色,恢复一贯端庄模样,眼皮半垂,假装不经意地将协议撂在桌上,双手紧扣搁在膝头,只是背已经撑得有些过了头。
肩膀僵得笔直,声音却压不住发虚,尾音尖锐又轻飘,“是啊,这未免……太唐突了些,不太合规矩吧?”
裴亦琛闻言眼尾轻挑,眸光敛在半垂的眼睫下,胸腔微震,随之一声低沉短笑从喉咙逸出。
“让您见笑了。”他拖着懒散悠长的语调淡淡开口,“只是我这人向来随性惯了,对人对事,不太喜欢讲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
话音轻慢,却分寸感十足,又毫不掩饰姿态中的倨傲。
林婉君脸上的端庄瞬间龟裂,白而薄的脸皮被烫得通红,不禁有些无地自容。
话里的刺意她听得清楚,自己刚刚的发言看似规矩,实则是多此一举,还显得顽固古板,不懂变通。
他要怎么做事自然由他,哪里轮得到她来评头论足的?
林婉君嘴唇动了动,却不敢开口反驳。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明知多言只会更显愚钝,却更让她抑不住这堵在心头的闷。
她毕竟是长辈,又是女方母亲,按理说多少得给点面子。
可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总裁,显然无意考虑她是谁。
最终,林婉君只得强咽下难堪,干脆沉默不语。
而裴亦琛连余光都未落她身上半分,他嘲讽得很直接,也懒得遮掩。
甚至从未将眼前两人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他们跟温暮盈唯一的关联,就是共享了同一条血脉而已。
作为父母,他们这些年做得如何,他心里清清楚楚。
今日邀人来,无非是走个场面化的形式,象征性通知一声罢了。
想到温暮盈或许会在意带他见家长这事,他便自作主张先斩后奏,省去些麻烦,诚意也表达了。
至于之后是否正式见面,全凭自己女人做主。
温乔也觉得林婉君看不清形势。
对方身份地位远高于他们,如今是看在女儿的面上才以礼相待,客气招待着,哪儿轮得着他们指手画脚的?
但他身为父亲,也不愿轻易应允。
“咳,如果你不介意,我就不用官场那一套了,毕竟说是来提亲的。”他没理会林婉君,语气严肃问,“今天我们夫妻来……暮盈她知道吗?”
话里藏针,裴亦琛自然听得出。
自动默认前半句,他唇角轻勾,语调忽而柔和下来,“实不相瞒,确实是我个人主张。不过算是一个小小的铺垫,毕竟,我正准备向她求婚。”
温乔一顿,欲言又止,“这……”
还没求婚,也不确定女方会不会同意,就这么签、签了赠与协议?
裴亦琛似是料到温乔所想,主动接话,“伯父不用多虑,暮暮之后一定会知晓这件事。不出意外,她很快会回家找二位,到时,您将这份协议直接交给她便是。”
见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温乔满腹疑问硬生生压下大半,思忖片刻,抿唇开口,“那你家里那边……”
“裴家不会有您忧虑的情况。”裴亦琛微抬眼帘,淡淡说道,“家中长辈早就清楚一切,并没有所谓门当户对的观念。不仅如此,他们对暮暮十分满意,早就希望我带她回家看看。只是碍于我尚未正式求婚,更不想违背暮暮意愿,所以今日才约您二位先见面,表明心意,同意将女儿托付给我。”
这一番话,直接将两人堵得哑口无言,面面相觑之下,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短暂沉默后,温乔稳了稳心绪,抬眸正视裴亦琛,“你……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裴亦琛稍稍挑眉,“您讲。”
温乔沉吟了一瞬,终是缓缓吐出口气,“据我所知,你和我女儿相识还不到一年,又是偶然在国外遇到的,了解时间不算长,可为什么……”
为什么会坚定到不惜倾其所有,只为娶她这毫无背景的女儿?
……
“这东西,他什么时候给您的?”
一句冷不丁冒出的话,将温乔的思绪猛然拉回。
他错愕转眸,正对上女儿一双恢复冷静的眼,直勾勾地瞧着他。
温乔敛了神色,略微踌躇,但还是如实道,“上次你回家没多久,他秘书接我和你妈去了趟裴盛会所。”
温暮盈闻言稍怔,似是明白了什么,此时也把事情理了七八分。
她将文件随手搁回桌上,指腹贴着纸面缓缓划过,目光没挪动,嗓音却有些带哑,“他说,为什么要写这份协议了吗?”
为什么孤注一掷,只为娶她?
温乔一怔,想起刚刚被打断的思绪。
他局促地移开视线,脸上泛起一丝尴尬的红晕。
还真是弄不懂现在年轻人这谈恋爱的法子,尤其是那位总裁抛下的话,听得他当场一个哆嗦,差点在场懵裂。
那时问题抛出去,就见男人原本淡漠的脸上忽地晕开暖意,像是冰雪消融后,春花乍然盛放。
而男人没半点犹豫,坦然回视,桃花眼中情绪翻涌,藏着几分近乎缠人的执念。
“如果您问我,只能说是命中注定。即便跨过再远的距离,该遇见的人必然会遇见。”
他微微抬眸,嗓音低缓温柔,“温暮盈对我来说,是无价之宝。身家性命都可以双手奉上,我只求她这个人。不知这个理由可不可以说服您?” ”
温乔怔愣当场,一时没明白这话里深意。
思绪纷乱之际,就听男人忽而再次开口,低磁声线滚着缱绻慢调传来。
“我是个商人,自然有野心也有欲望。可我最大的野心,是她日复一日安乐喜悦,最大的欲望,是年年岁岁幸而有她。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我也只能是我。”
……
温暮盈谈完后,二人也不再就结婚的事说什么,转而聊起她的近况,问身体还好不好有没有生病,工作压不压人,最近睡的时间够不够。
她没提过生病的事,裴亦琛应该也不会说,明白是寻常的关心,也就照实回答了。
末了,只说今日工作太多,有些累了,想先歇息会儿再走,便起身进了卧室。
明黄的灯光洒下,上次还堆满杂物的床铺此刻干净整洁,床品焕然一新,屋内灰霾味散去,闻起来有些干爽。
她淡淡扫过一眼,便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
混沌有些袭人,温暮盈走到床边没怎么迟疑地将自己摔了下去。
协议丢到一旁,整个人合衣压在被面,目光投向天花板,一片空白刺入视线,她眼神徐徐散开,变得模糊不聚焦。
窗帘紧闭,遮蔽了屋外昏暗,四周寂静安详,掩盖着床上假寐的人。
忽而,她眼睫轻晃,唇角缓慢上扬,却又紧闭双唇,似在用力克制着什么,唇瓣微微发颤。
一滴水珠顺着眼尾滑落,裹挟着潮热,沿着透白的肌肤缓缓下滑,拂过太阳穴,侵入发丝,最终洇湿了枕头。
安静的房间里,床上动静微弱,衣料摩擦软被的翻动声,闷哑的鼻音断续着响起。
温暮盈眼皮发烫,又肿又沉。
她闭着眼,回想刚才温乔的话,意识渐渐浮空,竟也难得地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隐约的门板合拢声传来,细微的响动由远及近,轻缓地朝床边靠近。
男人随意将西装外套搭在臂上,慢慢坐到床沿,目光掠过床头放着的文件,稍有停顿,旋即移向女人安静的睡颜。
他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轻阖的眼皮,眸底似有什么波光流转着。
手撑在她身侧,身子微倾,带着一丝凉意的薄唇覆上她微肿的眼睑。
触碰间小心翼翼,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温热的触感贴合,仅两秒,察觉到唇下细微的颤动,便缓缓直起身,收回了距离。
就在他稍一抬腰的刹那,低头时,却正好撞进女人骤然睁开的眸。
温暮盈还有点迷糊,脑子略顿,分不清此刻是梦还是现实,一时反应不及,带着惊讶和困惑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安静氛围下,两人视线交缠不到两秒。
裴亦琛仍保持着半揽她的姿势,微歪头,唇角慢悠悠地勾起,“暮暮怎么趁我不在,偷偷哭鼻子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