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林雨桃在宅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才回到自己房间。林雨桃懒懒地坐在圆桌旁，一手撑着脑袋半伏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摆弄着桌上的茶杯。身后的丫鬟正弯着腰铺床。

    “阿青，大哥想娶的那人是二娘牵线的吗？”

    “可不是，想必是二姨太自己生不出，怕到时候老爷年纪大了，大少爷当了家，日子不好过，就找个人来做依靠。”

    听着阿青压低了声音说，林雨桃不禁打趣儿道:“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懂得的还不少呢。”

    “诶，我哪里懂这些，都是听王妈她们说的，厨房最多八卦了。”

    “哦~，原来是小八婆。”林雨桃打趣道。

    “那你以后就别总是问这问那的了，省得我去八卦。”阿青佯装生气的说道

    “好啦好啦，是我的不好，阿青最好了。”林雨桃笑着说。

    “好了，床铺好了，小姐想睡了没。”阿青转过身问。

    林雨桃走到床边，整个人倒在床上，闷声道“没，不想睡，睡不着。”

    “要看会儿书吗？这夜长得不得了，我昨晚睡醒一次，天还没亮。”林雨桃不说话，只挪了一下身体，腾出一个空位示意阿青躺下。

    “小姐你还想着出去念书的事吗？既然老爷不让，那就别去了，我们江城也挺好的，山清水秀，多美啊。而且外面也不太平，听说很快要打仗了，那些洋人厉害得很，什么长枪大炮的，很危险的，如果你出去了老夫人也会担心你的。”

    “嗯。”

    “唉，难怪古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书读多了就多烦恼……”

    “阿青，你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想啊，”阿青静默了两秒，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要照顾我爹娘和我弟弟，我不知道可以去哪里，也不知道要怎么谋生，可能还没有去到我想去的地方我就死掉了，哪有那么容易啊，还是算了吧……”

    细碎的话语声与夜色融合，夜渐深，人渐困，雨又要下一整夜。

    晨光艰难地穿过浓浓的云雾抵达江面，天渐渐亮了，岸边高高的芦苇连片挨在一起，静静安睡。码头上一对父女正在等待张望，小女孩穿着鹅黄色的碎花小棉袄，扎着羊角辫，七八岁的年龄，很是稚嫩可爱，而牵着她的手的阿爹，却已留下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皱纹隐现，两鬓微霜，平静和蔼的眼睛凝望着云雾缭绕的江面。

    小女孩儿仰起稚嫩的脸问，“阿爹，哥哥怎么还没有到啊，不会迷路了吧？”

    夏老爹用手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安慰道，“不会的，再等等，就快到了。”

    父女俩重新望向大雾弥漫的江面静静地等待。

    “阿爹阿爹快看！有船！”小女孩儿激动地摇着夏老爹的右手，夏老爹望着破雾而来的船，不禁感慨道“回来了，回来了。”

    船渐渐靠岸，一个身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人提着行李箱走下来。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姿挺拔，眉眼透着坚毅，他张望了一下便径直走到夏老爹面前，“爹，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少年的眼睛被雾气氲湿了，低沉的声音透着愧疚与哀伤。

    “峻森，不要自责，你阿娘都明白，她不怪你的，回来就好。”

    夏老爹轻轻拍了拍藏他身后只探出脑袋张望的小女孩儿，“浅浅，叫哥哥，刚才不是还怕哥哥迷路吗，看，哥哥回来了。”

    小女孩抬头看了看面前的英俊少年，却又因感到陌生而不出声。

    少年蹲下来与小女孩对视，“浅浅，我是哥哥，不记得了吗，你三岁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们还在西山下的小河抓了好多小鱼，记得吗？”

    浅浅想了想，似乎想起了。

    “哥哥还送过你一个布娃娃，它还在吗？”

    “嗯，在的。”浅浅点了点头应到。

    “哥哥抱一下好吗？我们浅浅长得真快，哥哥都快抱不动了。”少年说着，弯下腰将浅浅抱起。

    雾气渐渐消散，少年一手抱着女孩儿，一手提着行李，父子两人并肩往家的方向走。

    晶莹的露珠在青青的野草上欲滴又止，不过两个月，野草已经将新坟覆盖得不见一点泥土，此刻少年才真正地醒悟到，他不仅是少年夏峻森，他还是儿子，还是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