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

    出乎意料,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他还想进一步再看。

    身后幽幽响起一道声音。

    “吴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黎玥语调冷然似冰,激得吴庸浑身一颤,收回脚,面对着女子,折下身子道:“下官实在担忧祭司安危,一时情急,冒犯了祭司,望祭司见谅。”

    “我看吴大人是担忧自己的东西。”黎玥别过身子,冷冷道:“现在,看明白了吗?”

    “看明白了看明白了,是下官误会了,下官有罪,这就走。”

    吴庸这次是真想溜,招呼着人,转身要开跑,黎玥出声道:“等等。”

    “黎祭司还有何事?”他不情不愿地转身。

    “吴大人,你方才推了我的丫鬟一把,不该道歉?”

    要他向一个丫鬟道歉?

    吴庸神情一僵,满面的不愿。

    黎玥嘴角勾起冷笑,“怎么,吴大人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怎敢怎敢。”

    吴庸话是这般说,身子不挪动一步。

    “不敢,那就道歉!”黎玥声音一厉。

    吴庸开始打回旋镖。

    “黎祭司,今日天晚了……”

    “道歉!”

    “下官身子不适,要先……”

    “道歉!”

    “黎……”

    “你若不愿,玥回京后,不介意在皇上面前告你莽撞无知,不懂分寸,有意在祈福前一晚闹事,搅得众人不得安宁。”

    黎玥语气幽冷,句句暗含警告。

    冒犯她便算了,欺负琳琅绝对不行!

    吴庸算是认栽了,这祭司是铁了心要下他面子,还拿皇上来压他。

    “黎祭司,下官道歉便是。”

    他咬咬牙,冲着一旁的琳琅道:“姑娘,吴某无意冒犯,望见谅。”

    琳琅瞥了他一眼,拍拍衣裙,不作表示。

    有小姐在,她有的是底气。

    吴庸额上青筋乱跳,却不敢多言,只朝黎玥那边道:“黎祭司,这下总可以了吧。”

    黎玥点点头。

    吴庸如蒙大赦。

    却又听她道:“吴大人记住了,你瞧不起我的丫鬟,便是瞧不起我,还望吴大人日后谨言慎行,同样的错,不要再犯。”

    “黎祭司教训的是。”吴庸使劲咽下这口气,心里污言秽语骂开了,面上仍是讨好之色,“那明日……”

    “大人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提起明日祈福,黎玥褪去冷厉之色,眸中狡黠,嘴角翘起,冲他盈盈一笑。

    吴庸总觉这笑哪里不对劲,又品不出所以然来,便试探着问:“那下官可以走了?”

    “走吧。”黎玥点头。

    吴庸见状组织人离开。

    众人匆匆来,又匆匆去,火把光亮涌出院子,脚步声随之远去,渐渐消散于黑夜。

    院中落得清静。

    琳琅端了灯盏,问向黎玥,“小姐,可要奴婢守着?”

    “不必了,回去歇息吧,明日有的忙。”黎玥接过她手上的灯盏。

    “好。”

    琳琅也没多问,顾自回了小屋。

    黎玥回身推开门,桌前还坐着一个身影,正侧头望向空中一轮明月。

    “贵客还没走呀。”黎玥放下灯火,一字一顿,“不对,应该是小贼。”

    那人闻声偏过头,俊秀眉眼随烛火明明灭灭,似潜藏在暗夜中的红狐,矜贵慵懒,惑人心智。

    黎玥已经不稀奇萧然有几副面孔了。

    无事懒散倦怠,有事从容洒脱。

    永远随心所欲,猜不到下一刻会做什么。

    唯有在那么关键的几瞬,才显露出少年人该有的,利刃出鞘时的锋锐之气。

    “黎祭司帮了我,我总得感激一下。”

    萧然站起身,嬉皮笑脸地做了一个揖。

    “你既感激我,不如说说你偷了什么,把那位吴大人急成这样。”黎玥在他对面坐下,托腮望向他,一双眸子在烛火映衬下亮晶晶的。

    “唔——大抵是他家库房钥匙。”

    萧然不知从哪儿勾起一串钥匙,圈在手指上晃来晃去,钥匙磕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财物?”黎玥摇摇头,“不至于……”

    她拧眉沉思,抬头语气笃定,“还有呢?”

    “还有他家中秘密。”萧然冲她咧嘴一笑,“黎祭司别急,明晚能见分晓。”

    “巧了,明日祈福仪式,我也要给那位大人一个惊喜。”

    烛火摇曳,黎玥由单手变作双手托起下巴,面上兴致盎然。

    两人目光相汇,默契达成某种一致。

    “啊嚏!”

    回府路上,吴庸停下步子,揉揉鼻子。

    他摸上左眼眼皮,不知为何,从探头去看屋中起,他便觉眼皮微微刺痛,出来后,越发觉得难受,似是那块肿起了包。

    “大人,您怎么了?”小吏眼见不对,贴心上前问。

    “快快,看看我眼睛。”

    小吏提灯一看,发出一声惊呼,“哎呦!大人不得了了!”

    ……

    翌日清晨。

    万里无云,难得一个大晴天。

    黎玥在众人簇拥下,手持木剑,走上搭架,她着一袭繁复白裙,衣摆袖口用银线绣以大片兰花,步履交错间,裙摆层层漾开,似绽放的水莲。

    一步一步踏上阶梯,站上祈福台,俯视泱泱百姓。

    衣衫褴褛的挤在最外圈,内圈皆是有头有脸的锦衣贵人,三两围坐在桌旁。

    黎玥缓缓静下心,锁定其中吴庸的位置。

    不多时,鼓乐声响,木剑出手,舞步旋起,此次祈福舞,也是一支剑舞。

    台下,小吏殷勤给桌边人奉茶,“大人,您喝口水?”

    吴庸不耐烦地接过。

    他实在想不通,他就出去一晚,怎么就这么倒霉,被毒虫给蟄了。

    昨晚,左眼皮上的脓包越肿越大,红紫交加,瘙痒难耐,到今早,已是睁不开眼。

    他正想着。

    倏然,黎玥从台上一跃而下,身姿轻盈,白衣猎猎,手持木剑直冲他而去。

    速度太快,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剑尖堪堪停在吴庸面门处,不过分毫之距。

    霎时间,当场死一般寂静。

    “哐当”一声。

    吴庸手中茶盏落地,四分五裂。

    他瞳孔紧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人已被吓呆。

    好半晌,才找回神智,抖抖索索站起身,开口:“黎,黎祭司,你你你这是何意?”

    黎玥换了个剑花,负剑而立,似对着吴庸,又似对围观百姓,扬声道:“玥受上苍指示,此次水患,并非仅是天灾,亦有人祸掺杂,而这位吴大人,便是人祸中的毒瘤,若想平灾,必先除之。”

    被女子冷锐的眼锋一扫,吴庸站立不稳,在小吏搀扶下,一手指向黎玥。

    “你你你血口喷人!证据何在?!”

    “冥冥之中,自有定论。”黎玥丝毫不惧。

    “我一心为民,何,何时成毒瘤了?”他强撑气势,怒气冲冲,“好你个黎祭司,黎圣女,没有证据,净在此胡说八道,危言耸听,简直荒谬!”

    吴庸气急败坏,底下人倒窃窃私语起来。

    “也许这位圣女说的没错,这次水患,可也没见他有多少能力。”

    “上次我儿被他马车所撞,双腿残了,他只给了一两银子,就草草了事。”

    “他每日施的粥,薄得跟水没区别,谁知……”

    种种言语传进吴庸耳,他脸色变了又变,调转矛头,指向众百姓,“你们这群白眼狼!本官给你们吃给你们住,你们还反咬本官一口!”

    “吴大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若坦坦荡荡,便不该在此愤怒。”黎玥睨了他一眼,“善恶终有报,两日之内,是恶果是善果,必见分晓。”

    她说完,转身面向众人,“届时,望各位见证玥今日所言。”

    “公报私仇,胡言乱语!”

    吴庸怒不可遏,气得语无伦次,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看热闹的萧然身上。

    像是遇见了救星,他立马换上一副凄惨的神情,挪动圆滚滚的身子,颠颠跑向萧然那处,迭声哀嚎,“殿下,黎祭司信口开河,污蔑下官,您要为下官做主!”

    萧然退后一步,避开他撞来的圆胖身子。

    吴庸扑了个空,五官拧成一团。

    “殿下,下官对您可是诚意倍至,毫无保留啊!”

    天杀的!

    他几日送去的礼,都快抵上他一半身家了!

    这位殿下就不能帮帮他?

    萧然不为所动,远远地站着,伸了个懒腰,“好困,结束了吧,回去补觉。”

    说罢,脚步如风往回走。

    “殿下,殿下——”

    吴庸撞开人,迈步追去,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道身影。

    余下的黎玥看两人身影远去,对下面的人吩咐,“我们继续。”

    ……

    当晚,月上柳梢。

    “走水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刺破黑夜。

    声音从吴府传出,一盏又一盏窗灯亮起,府中下人,家眷纷纷被惊醒,惊慌走出院子,人影纷乱中,一桶接一桶水在下人手中传递,最后一人拎起水直奔失火处。

    吴府西院。

    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染红大半边夜空。

    人影来往,脚步纷沓,伴随匆促人声。

    “西院向来无人,怎么会失火?”

    “谁知道,快救火吧!”

    两个说话间,一人正要去打水,甫一转身,正对上一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身影,他瞳孔骤缩,刚张嘴。

    “噗呲——”

    利刃刺破血肉。

    远处传来阵阵惊呼。

    “不好了!土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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