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云山，傍晚5点。

    今天的天气可真怪，警队车辆刚驶入衡云山地界，原本晴朗如洗的天空便骤然沉郁下来。铅灰色的云层翻涌堆叠，如墨汁泼入靛蓝天幕，沉甸甸地压向山脊，仿佛兜着一汪即将决堤的墨海。

    风卷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掠过车窗，树影在暗云中簌簌发抖，叫人忍不住攥紧衣襟，生怕下一秒就会有倾盆大雨兜头浇下，将人淋作落汤鸡。

    扬队低头端详手中的照片，七个年轻人勾肩搭背地冲着镜头咧嘴笑，青春洋溢。

    唯独最右边那个青年与众不同——他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冷冰冰地看着镜头。

    杨队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他下意识翻转照片，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工整地写着三个字：

    ——沈云意。

    杨队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照片上那个冷着脸的年轻人，此刻仿佛正透过泛黄的相纸，与他对视。

    衡云山莽莽苍苍，山势如刀削斧劈，陡峭的崖壁间仅容羊肠小径蜿蜒。警车碾过最后一块碎石，不得不停在盘山公路尽头。

    杨队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像刀子般划过眼前幽深的森林。自从踏入衡云山地界，他胸口就莫名发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二十年的刑警直觉在疯狂报警——这片山林里，一定藏着什么要命的东西。

    他谨慎地走进衡云山，时刻观察着周围环境。

    “阿——嚏！”

    黄警官突然打了个震天响的喷嚏，惊飞了树梢几只山雀。

    他使劲揉了揉通红的鼻头，把警服裹得严严实实，牙齿直打颤：“头儿，海拔高……气温低……这道理我懂。可咱们……这才刚进山啊！”

    山风卷着湿冷的空气钻进衣领，杨队看着黄警官冻得发青的嘴唇，眉头皱得更紧了。

    扬队攥着温度仪的手指已经冻得发僵，指节泛出不自然的青白。当液晶屏上的数字骤然跳成 “-2℃” 时，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颤。

    这不对劲。

    他们所在的山区海拔不过500米，深秋的夜间低温通常在5℃左右，绝不该跌破冰点——更何况，十分钟前，仪器还显示+12℃。

    “全体警戒！”他低吼一声，嗓音在浓雾中显得格外嘶哑。二十名特警瞬间收缩队形，防弹背心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无线电里传来指挥中心的回复：“周边气象站数据正常，你区当前气温+7℃，重复，+7℃。”

    扬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们的仪器没坏。

    是这片林子里的“温度”，正在违背常理地消失。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已经逼近七点，搜救工作仍毫无进展。

    杨队沉声道：“加快步伐。”声音不大，却让每个队员都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枯枝上的乌鸦突然发出磔磔怪叫，漆黑的翅膀扑棱着卷来一阵狂风。扬队本能抬手遮挡扑面而来的沙砾，却在低头时望见手背上赫然凝着一滴汗珠 —— 此刻山林气温正以诡异的速度回升，温度仪的数字跳至 “5℃”。

    扬队脑海中浮现出临行前局长那番意味深长的嘱托。

    年近六旬的局长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锃亮的皮鞋在地板上敲出沉重的声响。他花白的鬓角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眉间那道常年紧锁留下的深痕此刻显得格外明显。

    “小扬啊……”，局长突然停下脚步，布满老茧的手重重拍在他肩上，力道大得让军装肩章都微微颤动。

    老人家长叹一声，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次六大世家继承人都出事了……，你，好自为之吧。”

    话落，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

    扬队沉默了一会，说道：“我会尽力的。”

    他刚走到门前，局长突然说话了，意味深长道：“小扬，有些事情是不能按常理……解决的。”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局长话中的深意——无论如何自己都无法安全脱身。

    天色越来越晚，杨队环顾四周，果断下令：“前方空地扎营，保持警戒。”

    黄警官抹了把额头的汗，凑到杨队身边，从皱巴巴的烟盒里抖出最后一支烟，殷勤地递过去。

    “嚓”的一声，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映亮杨队紧绷的下颌线。

    “头儿”，他挤了挤眼，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个传闻。”

    扬队用眼神示意他别卖关子。

    “头儿，”黄警官压低嗓门，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听说那些世家继承人的事没？”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是怕惊动什么，“最近都在传……是诅咒。”

    “头儿，你别这么看我，大家都这样说。”见杨队依旧不相信，他咽了口唾沫，绘声绘色道：“有仆人说，那晚宅子里突然阴风大作，门窗自己砰砰关紧……”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膝盖，“还有人听见……鬼哭狼嚎的动静，当场吓死了好几个。”

    杨队深吸一口烟，火星在夜色中明灭，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却始终不发一言。

    “得！”黄警官悻悻地一拍大腿，作势要起身。

    突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杨队碾灭烟头，声音沙哑：“继续搜查。”

    “哎！不是……”黄警官膛目结舌的看着杨队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声嘀咕道：“连口喘气的工夫都不给……”

    ***

    刺目的白光如利刃出鞘，擦过劈开两旁的林木。

    光束扫过的刹那，树冠间惊起一片扑簌簌的振翅声，受惊的鸟群在夜幕中划出凌乱的轨迹。

    杨队竖起三根手指向前一挥，战术手电的光斑随即在腐叶层上交错移动。

    警员们不自觉地贴近彼此，后背相抵着前行。参天古木在强光中投下扭曲的阴影，那些平日里熟悉的树干此刻仿佛都化作了静默的巨人。

    弯月像柄生锈的镰刀，堪堪勾住墨色天幕，那点稀薄的月光还未触及林间，就被层层叠叠的枝叶撕得粉碎。

    黑暗中，不知是谁踩断了一截枯枝，清脆的断裂声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头儿！有发现！” 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颤音划破黑暗。

    “什么！”杨队猛地转身，走向声源处。

    光束下，一截森白的骨头诡异地反射着冷光。杨队瞳孔骤然紧缩，抬手示意众人警戒。

    他大步上前，利落地套上橡胶手套，俯身查看—一截骨头不过指节大小，表面却布满细密的齿痕，其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啮类痕迹，触目惊心。

    他缓缓将骨头装入证物袋，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着。

    一股深重的忧虑突然涌上心头——若这真是那六家继承人的遗骨，恐怕整个警局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他不动声色地收好证物，声音却有些发哑：“继续走吧。”

    越往林子深处走，乔木的枝干越像交错的铁爪，将天空割成零碎的黑布。

    杨队忽觉手背一痛，低头见一道细长的伤口正渗出鲜血，血珠坠入泥土时竟发出轻微的“嗤”声。

    下一秒，一股浓烈到近乎甜腻的香气骤然在林中炸开，像是无数腐烂的花瓣被碾碎后蒸腾出的气息，警员们顿时骚动起来。

    杨队猛地甩了甩头，眩晕感如潮水般袭来，视野边缘泛起诡异的黑雾。他心头警铃大作，一把扯起衣领捂住口鼻，厉声喝道：“闭气！有毒！”

    可已经晚了，身后接二连三传来人体倒地的闷响。黄警官踉跄着抓住他的手臂：“头儿，我们——”

    杨队却置若罔闻，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前方密林深处，身形倏忽一动，已没入林影深处。

    “头儿！”，黄警官惊愕地喊道，他剁了跺脚，神色挣扎地看着身后晕倒的警员，还是留在了原地。

    ***

    杨队的耳膜被自己的心跳声震得发疼，那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却在这时听到了——两道此起彼伏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冷汗霎时从杨队的额角滚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脊背。

    他的四肢开始不听使唤，像被无数细小的蚂蚁啃噬般发麻，每迈出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却又不得不继续向前。

    那道陌生的呼吸声越来越近，几乎贴着他的后颈起伏。

    滚烫的汗珠不断渗入眼眶，灼烧般的刺痛让眼前的世界扭曲变形。就在这模糊的视野中，杨队的脚踝突然被什么绊住——天旋地转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黑暗深处坠去。

    扬队踉跄着爬起，手掌被碎石硌得生疼。他摸索着捡起手电筒，当光束刺破黑暗的瞬间，他的呼吸骤然停滞——树皮表面凸起无数张扭曲的人脸轮廓，像是被强行按进树干后留下的挣扎痕迹。每一道纹路都凝固着痛苦的表情，在摇曳的光线下仿佛还在蠕动，最骇人的是那些半融化的面孔，像蜡烛般与树干融为一体，张大的嘴巴形成一个个黑洞洞的树洞。

    扬队的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后退，鞋底碾碎了地上不知名的白骨。就在这时，一道猩红的光束突然穿透林间的雾气，直刺他的双眼。

    他痛苦地蜷缩在地，双手死死捂住眼睛。

    红光不停闪烁着，四面八方响起此起彼伏的“桀桀”笑声，像千万只虫子在耳膜上爬行。

    前方蓦然腾起缥缈的青烟，似有若无的空灵嗓音贴着他的耳际幽幽蛊惑：“去呀......往前走......”

    扬队的眼神逐渐涣散，如同被操纵的木偶般一步一步朝着向他疾驰而来的车子。

    刺眼的车灯迎面射来，在即将相撞的瞬间车子突然转向，狠狠撞上路旁的树干。

    剧烈的冲击波将扬队掀飞，他的后背重重撞在树上，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震得移位，“哇”地吐出一口血。

    疼痛让他混沌的意识短暂地清醒了一瞬，可身体已经彻底脱力，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呼吸沉重而艰难，眼皮像灌了铅一般，却仍挣扎着睁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微微晃动——是一个长方形的证件，悬挂在断裂的树枝上，随着夜风轻轻摇摆。

    证件上的照片有些模糊，但仍能看清那张脸——轮廓分明，眉眼凌厉，哪怕只是一张证件照，也掩不住那股逼人的锐气。

    染血的塑料封套下，姓名栏三个字被月光照得发亮：沈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