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于这种怪事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外边又冷，只好重回了泥屋。

    眼下没有别的事再来打岔，两人划地为营，似乎又回到白日的两看相厌。

    “明日随我一道去寻些柴火回来。”韩祁突然出声让苏语卿愣了愣。

    不愧出身高门，使唤起人来从善如流。

    她语气不满，“你伤上加伤，就不怕再引来的不是洛阳府兵？”

    “我从不觉得自己识人不清治下无能。”

    苏语卿又问，“他们进得来，又出得去吗？”

    韩祁知道苏语卿问的并非“他们”，而是他和她能否走出这里。

    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有点燃篝火，借此引来更多的人，尤其四处是寻他的洛阳府兵，才有出去的可能。

    苏语卿见韩祁不说话，对这片田野的恐惧又重了几分，紧紧蜷抱着自己缩在角落里，低头思绪乱飞。

    她今个抓了兔子窝里最大的兔子，明个要不要把那窝小的抱回来养着？

    即使全部抱回来，就那点肉还不够韩祁塞牙的，他们又能熬几天？

    熬到最后，会死吗？

    死是什么感觉，能不能见到阿娘他们。

    她依稀记得自己仅比门槛高一点的时候，翁姑预感自己即将寿满天年，拉着阿娘和舅母絮絮叨叨交代后事，譬如拿着她的衣物朝向南方大喊魂归兮故里，敛棺后如何为她穿裹寿衣。

    翁姑来自深山南楚，年轻时偶然与阿翁相识，抛却过往所有与他私奔回了江宁。

    按照翁姑那边的规矩，死后是要收敛尸骨放在瓦瓮葬回故土的。

    几年后，翁姑葬下的肉身化成白骨。

    她的小舅谨记阿母遗志，只身带着翁姑的尸骨前往南楚，至今杳无音信。

    “韩祁，我想回家。”

    她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阿娘孤零零躺在无名的山坡上。

    她要像小舅一样，带阿娘重回故里。

    韩祁惯坐高堂，说出口的承诺向来不喜欢多次反复提起。

    如今遇着了这等怪事，他破了例再次郑重其事说道，“云女郎，只要我韩祁活着，一定会送你回家。”

    明明韩祁与她讲得不是同一件事，苏语卿心里却也得到些安慰。

    她揉揉发红的眼睛，试探着挪近他，见他并不排斥，最后像只迷路的小兽蜷缩在韩祁腿边取暖，“那快睡吧，明日一起捡柴火。”

    “好。”韩祁回道。

    伴着屋外呼啸的寒风，两人一夜长眠。

    “砰砰砰，砰砰砰……”外边似乎笃定屋内有人，敲门声一直没有停。

    苏语卿猛然坐起，雪后初晴的阳光透出漏洞把屋里照得格外亮堂，她险些睁不开眼。

    居然有人来了，苏语卿眨了眨酸涩的眼，是洛阳府兵，还是昨日死士同党？

    她爬起来借着门缝偷瞧着外边，说来也很奇怪，屋顶天光大亮，怎么屋外却黑漆漆的。

    她悄声问外边是谁，并没有人答，敲门声倒急促了一些。

    苏语卿吓了一跳，跑回韩祁身边晃了晃他，又凑到韩祁耳边小声说道，“韩祁，有人来了，你快醒醒。”

    但是韩祁没有应她，连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入眼的耳廓红得滚烫，苏语卿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比昨日严重得多。

    耳边的敲门声像是催命鬼一阵比一阵急不可耐，况且摇摇欲坠的门板支撑不了多久，而眼前的韩祁又近乎昏迷过去。

    是敌是友总要会会才知道。

    苏语卿犹豫再三，心里一横打开门。

    和煦的暖阳落了满身，一排排俨然的屋舍隐约有欢声笑语传出，每家每户的篱笆前破土而出的幼苗随着微风摇曳。

    屋外的昂然春意险些迷了苏语卿的眼，她还没理清状况，就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裳。

    她垂头看去，门外站着垂髫小儿，脸圆圆的有些讨喜，张口笑起来漏出龋齿，手里抱着一匹细布，他好像叫楚二，是对门张婶的儿子。

    “云家阿姊，我阿娘让我拿来送你，你裁了做身新衣，三月三穿肯定是村里最漂亮的女郎。”

    不过，她怎么会知道他叫楚二的，对门张婶又是谁？

    苏语卿神情恍了恍，对门张婶一直在家中养蚕纺布为业，她的丈夫楚叔春日耕田秋收后就上山捕猎，比她过得富足许多。

    而她总共分到一亩地，大半都是村后的桃树，还在村头的荒地种了些菜，她一个人总是吃不过来，哪家哪户都送点，送得最多的就是对门。

    苏语卿面带微笑问道，“老实告诉阿姊，是不是家中的菜不够吃了，想找我讨些。”

    “嘿嘿，阿姊的菜地挨着山上流下的灵泉，是桃村最好吃的。”楚二讨好道，又偷摸摸压低声音，“我阿娘又怀了，阿爷寻了村里几个阿叔，说要上山去找些肉食，待阿爷下了山，我给阿姊送来。”

    “那感情好。”苏语卿笑眯眯。

    她就说嘛，冬日楚叔和张婶怎么显少出门也就罢了，怎么还总把楚二丢她家里来，原是躲在家里造人了。

    “我正好要去趟菜地，你跟着一道去吧。”

    “好嘞，阿姊。”

    苏语卿准备去灶房拿竹篮，灶房在……在……

    苏语卿环视了四周后转过身去，眼神逐渐变得又虚又长。

    宽敞的院子围了个角落养着小鸡，叽叽喳喳甚是热闹，对面有两间宽敞的屋舍，左侧边除了灶房还有荒废的栏棚，右侧还有两间小房。

    咦？她竟然站在院子里。

    是了，她不站在院子里又是怎么开得门。

    苏语卿只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待她跨上篮子，才发现屋舍没关门。

    她走了过去，瞧见屋里塌上躺着一人。

    这人看着好生眼熟，是谁来着？

    苏语卿本想走近细瞧，奈何楚二催了两声，苏语卿利落关上门，回头喊道，“来啦。”

    管他是谁呢，既然躺在她家，定是认识的，等她回来再想吧。

    苏语卿带着楚二走在村道，村里都是认识的熟人，王家眉眼带笑的小娘子，张家好奇的阿姑，还有笑呵呵的老阿翁，个个见到苏语卿与楚二都熟络地打着招呼。

    “云娘今日要去菜园啊。”

    “哟，小楚二也跟着哩！怕不是你阿娘又馋云家丫头的菜吧。”

    “云丫头今天也笑呵呵的，阿翁今日捞了两篓河鱼，你拿几尾回家炖了吃。”

    苏语卿与楚二都笑着回应后，又恰巧遇上村长。

    村长姓桃，桃村的桃，桃姓在村里都是最富的人家，村长的职位也是父传子子传孙，到现在有多少代，苏语卿数不得了，但是村里的人对桃姓都是又敬又怕。

    “云丫头，你可是要去菜园里？”村长穿得比寻常人家体面些，脸上常年带着几分威严。

    “是呀。”苏语卿回道。

    “过几天就是三月三，按理说每家每户都要出的。你家人丁少，我已经破例给你减免。关键那样东西，莫要忘了。”

    三月三，要准备什么东西？苏语卿眼里迷茫。

    对着桃村长，苏语卿不敢说自己早就忘了这桩事了，自然不敢随便答应。

    桃村长脸色一变，“云丫头，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要知道你是个外乡人，当初要不是我开口答应，谁敢让你在村里安家落户？”

    楚二本就机灵，笑嘻嘻补道，“村长阿翁，云家阿姊会准备好的，有我在，你且把心放好。”

    “是吗？”桃村长狐疑地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苏语卿的衣裳被楚二轻轻扯动，头也跟着点了点，“村长你放心，我会把东西备齐的。”

    “哼，要是出了纰漏，我就把你赶出桃村，到时候莫要说我无情。”说完，桃村长施施然走了。

    苏语卿趁机问楚二，“你还记得我要备什么东西吗？”

    楚二也愣了愣，“阿姊，我以为你只是被村长吓得讲不出话，原来你真的忘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啊。”

    “……”

    村口傍着高山，苏语卿来得晚辈分低，村里的田地早就分完了。

    只剩下这块都是碎石的荒地没人开垦，苏语卿开辟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山上涌出泉水，在苏语卿的菜园里汇成了一汪清泉。

    自此她的园子里种什么长什么，不分四季不分种类。

    村里的老人都说，这座山上住着仙人，连着流下的泉水都沾染了灵气。

    苏语卿和楚二抱着满篮的蔬菜往回走时，天阴沉沉落了牛毛细雨，泥地松软走着容易打滑。

    苏语卿想着反正住得不远，干脆帮他抱回了家。

    张婶早就满脸忧虑倚在门前盼望，见到楚二归来，脸上总算有些喜色。

    “早就与你说过莫要贪玩，这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张婶眼神紧紧盯着楚二，像是生怕眨下眼就怕他不见了。

    “阿娘你瞧，云家阿姊带我摘了很多菜回来，你瞧瞧多水灵。”

    “你这孩子。”张婶点点他的头，转头谢过苏语卿，“云娘多谢你啊……”

    苏语卿摆摆手，“没事我先回去了。”

    “好好。”张婶又谢了两三声，楚二窜出头来，“云家阿姊，明日我再寻你玩啊。”

    张婶脸色顿时黑了，苏语卿勉强笑着，往回走时还听见张婶数落楚二的声音。

    “你忘了前些时候跟你阿爷上山玩，险些摔下山崖的事？你再这样，就休怪阿娘把你关在家里……”

    张婶凶神恶煞的声音吓了苏语卿一跳，她暗自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来先前还有这事，难怪张婶会这么紧张。

    忙了小半日她也饿了，苏语卿正准备进灶房烧火，突然记起屋里还躺了个人。

    她对着他左瞧瞧又看看，也想不起他是谁。

    她还没到成婚的年纪，这人看着年岁比她大了一倍有余，定然不是她的夫君。

    会是她的阿爷吗？可是瞧着她与他一点都不像。

    就在苏语卿苦思冥想的时候，桃村长居然带着生人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