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的一声,姜墨黎在黑暗中划亮一支火柴,点燃了烛笼里的蜡烛。
狂风震得走廊玻璃咯咯作响,她小心翼翼地提着烛笼向里探照,蜡烛微弱的光芒跳跃在夜里,映得墙上摆动的身影与窗外摇晃的树影纠缠在一起,扭曲如鬼魅。
主楼那条幽森的长廊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夜里的怪兽般呈现在她的面前,漆黑的尽头仿佛它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追寻真相的猎物自投罗网。
墨黎向长廊深处走去,边走边留意所经过的门牌,也许是因为心下恐惧,后来这一幕便长久的出现在她的梦中,令她不得安宁。
最终她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提灯照亮了面前门框上的门牌——档案室(5)。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就会不自觉的回想起陶语。回想起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可当现在真相与自己仅有一门之隔时,她却心生犹豫。
这也许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可以选择的机会,或许她现在转身离开,她的生活并不会有任何改变,可以这样平安顺遂的过完一生。
可今晚这个机会又实在太过难得,不正是上天的安排吗。如此一想,她拿出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五号档案室是存放教堂财务文件的地方,一排排的高柜子在其中罗列开来,组成了一个回字形。
姜墨黎之前进来过这里,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存放在右侧第四组柜子下方的抽屉里——东郊教堂历届捐助资料明细。
放稳烛笼,她蹲下身拉开抽屉,看见了里面成排插放着数份档案袋,每个袋子的封口处都有凸出的标签,将这些捐助资料按年份区分开来。她从中抽出了几份八十年代的资料,借着昏暗的烛光,拆开来仔细查看。
原来东郊教堂的慈善感恩会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已经开始举办了,每年都会在档案里保留一张当年捐助者和善心人士的合照作为留念,随后则附着他们的个人资料与捐助详细。在翻阅过几个年份的资料后,墨黎终在1985年档案保存的照片中有了发现。
眼前的这张照片拍摄于1985年的五月,照片本身虽早已泛黄,却清晰的保留下了那个人当年的模样,身材高挑,气质出众,竟比墨黎想象中还要年轻漂亮得许多,特别是右眼角的那颗泪痣,更是为她凭添了几分妩媚娇柔,在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商贾中,显得格外出挑。
翻过随后附加的详细资料,她却意外的没有找到陶语的名字,并且直到1988年那人参加的最后一届感恩会里也没有任何关于她资料的记载。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汹涌的潮水在风雨的推送下奔腾而起,翻滚着污浊的泡沫拍打向岸边的礁石,海浪的澎湃之音融进雷鸣电闪之中,好似要揭露这天地间的罪恶般,一切都无所遁形。
忽然一阵咸腥的海风刮来,吹灭了蜡烛,姜墨黎猛然回头,起身跑向门口,却发现本应是门的位置,此刻竟变成了一排冰冷的铁栏。
她奋力拉扯拍打着栏杆,企图逃出困境,却徒劳无功。她大声呼救,也只是空余一片回音,唯有那激烈的波涛声永不止息。
正当她绝望之时,长廊的另一头倏地亮起一簇烛光,那烛光仿佛来自遥远的海上,伴着潮汐游荡靠近。
墨黎看到一个女子正赤着脚逐渐向自己走来,女人形容枯槁,手里提着同自己手里一样的烛笼,就连那里面跳跃着的脆弱火焰都一模一样。
最终女人走到墨卿的面前,缓缓地跪了下来。她无声息的伸出削瘦如柴的手,穿过栏杆温柔的抚向墨黎的面庞,泪水不断地自她深陷的眼窝里溢出滑落。
在外界阴冷的空气中,那双手竟然出乎意料的温暖而柔软,令墨黎无比渴望。
在微弱的烛光背后,她总觉得女人朦胧的面孔似曾相识,特别是那双眼睛,更是让她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却不曾留意那双手是何时由脸颊慢慢地滑落到了自己的颈侧,猛然发力的瞬间,死死的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姜墨黎惊愕的睁大双眼,本能的挥起手竭力反抗,可不断挣扎间她只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在窒息的泪水中她终于看清——因憎恨而袒露凶光的眼睛,一颗痣狰狞的缀在眼角,面目也因杀意而变得扭曲可憎。
看着她痛苦的挣扎,女人开始崩溃的哭泣,加大了手腕间的力量,绝望的喊道:“你不该来这里的,你不该知道的,你答应过我!你向我发过誓的,你发过誓的!!”
当绝望的窒息感濒临没顶之际,姜墨黎猛然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只是昏暗封闭的机舱以及舱室前方那排不断闪烁的安全指示灯。
闭上眼长舒了口气,她抬手理了理鬓边被虚汗浸湿的发丝,向窗外望去,波音客机正在万米高空中平稳的巡航。
夜幕早已降临,机舱内十分安静,墨黎可以听见旁边座位上的中年男子沉睡时发出的细微鼾声。
她伸手点亮头顶的阅读灯,俯身捡起了不知何时从她手中掉落在地的笔记本。
她将它摊开在膝上,从中抽出了一张旧照片,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埋首在掌间,感到头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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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的京城正值盛夏,艳阳高照,蝉嘒风煦,杨柳垂丝。
姜墨黎在一个月前结束了为期一年的交换生学习,赶在新学期前回到了学校。
当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来到宿舍楼前,宿管阿姨向她打招呼:“同学,这么早就回来啦。”
她笑着点头回应,然后提着箱子吃力的爬到四楼,回到了久违的宿舍。
推开门,阳光正透过阁楼倾斜的天窗照射在屋子的正中央,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将行李拖进屋放好之后,墨黎四下看了看,宿舍里的陈列似乎没什么变化,与她大一离开时一模一样。
走过去开窗远眺,她发现宿舍楼前的小花坛改种了一种团簇而放的黄色小花,楼外的爬墙虎是她离校时后勤栽种的,如今也都已经快长到了她们这一层。
唯一的室友还未返校,墨黎便自己花了一个下午将寝室收拾了一番,直到天黑时才彻底忙碌完。
还未开学,校园的夜格外静谧,树上的蝉试图通过撕心裂肺的鸣叫来控诉久居不下的高温。墨黎坐在床边,开始一件件的整理着行李箱中的物品,直至最后,从箱底拿出了一摞明信片。
这些都是她大二在英国做交换生期间收集的,上面印的是英国各个地方的大学,有些她亲自去过,有些则很遗憾的错过了。
她简单的翻了翻,里面既有风景秀丽的剑桥,文艺复兴气息浓郁的牛津,又有历史悠久的圣安德鲁斯,专业领先的LSE。还有一些原来她比较陌生的学校,例如花园般梦幻的基尔大学,低调却实力强大的杜伦等等,也有她错过了的曼切斯特,爱丁堡等大学。
独自坐在灯下,她静静的看着这些陪她漂洋过海的记忆,那些陌生的城市,那些遥远的路途,仿佛一场疯狂而虚妄的梦。
第二天一早醒来,拉开窗帘,户外骄阳初升,明媚的晨光顿时使墨黎清醒许多,她决定出去逛逛,享受一下平日校园里难得的宁静。
从系办处理好注册手续出来,她抱着材料独自一人慢慢的走在两旁长着笔直白桦树的小径上。阔别一年,母校空气中浮动着的每一丝气息都令她无比怀念。
在路过体育馆时,她无意中瞥见一身红色运动服的女孩子正在中央操场上跑步,海藻一般的卷发被高高束起,随着步伐有节奏的左右摆动。
墨黎绕过安全门,不确定的走近了些,之后带着意外开心的挥着手,喊道:“子矜!裴子矜!”
此时的光景好似与旧年重合,也是在这样的仲夏时节,当刚升初中的姜墨黎茫然无措地站在满是家长与新生的操场上时,一眼便认出了不远处穿着淡蓝色连身百褶裙,在新生报到处填表的女生。
那时的她同样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激动地挥着手,同现在这般一样,开心的喊道:“子矜,裴子矜!”
女生听到呼唤,转过身张望。
与旧日一样灵动的双眼,一样明媚的笑容,在看到她后朝她跑来,惊喜地抱住她——
“天呐,姜墨黎,真是好久不见了……” 子矜松开她,满是惊讶的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