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墨黎拽开她,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应该在加拿大念书吗?”
沈乐柔理直气壮:“我当然应该在这,我现在可是民大外国语学院如假包换的法语系新生。”
说着就将一张大家都很熟悉的录取通知书展开在身前。
一旁的裴子矜拍着胸口缓过气,“我刚刚在院里就看见了这丫头,跟我打过招呼后一转眼就跑不见了,你电话关机,我一猜就知道她会到这边来找你。”
姜墨黎疑惑,“沈阿姨当年可是千方百计才把你送出去的,怎么可能又让你回来呢?”
乐柔狡黠的眨眨眼:“其实一开始我瞒着家里,报名时加拿大和国内的大学我都报了,没想到会被同时录取。我想了一下,在加拿大我没什么朋友实在是无聊,而你们都在国内,于是我就决定回国来念大学了。爸妈觉得民大也是很好的学校,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也就勉强同意了。”
原来是先斩后奏,墨黎担忧的提醒她:“那你哥知道这件事了吗?”
乐柔心虚的笑笑:“他当然知道了,只不过比你早不了几天。墨黎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不报考警校,我哥就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墨黎摇摇头,沈家世代都是警察出身,沈父沈方现任滨海市副局,沈母虽已于多年前辞职,但也曾是位出色的缉毒警察,侦破过多起大案。沈乐平多年前追随父母的志向也考入了警校。经历过风波,也看惯了牺牲,全家深谙这一职业的风险性,自然不希望家里最疼爱的小女儿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这时子矜拍拍她示意她向后看,墨黎回身才发现周围林雨寒等人都在错愕的盯着她俩,墨黎不好意思,正想着怎么介绍沈乐柔,却不料被乐柔抢先道:“我是她的妹妹,法语系新生沈乐柔,学姐学长们好。”
闻言周围的人纷纷同乐柔打起招呼,裴子矜则扭头看向墨黎,却见她只是在一旁低头捡起散落的表格。
随后的日子,沈乐柔几乎天天都会来找姜墨黎,不是要墨黎带她参观校园,就是缠着墨卿陪她满北京城的转,精疲力竭之下姜墨黎只好打电话求救:“乐平哥,你这个妹妹很快就要修炼成魔了。”
电话彼端的沈乐平乐得悠闲:“这丫头从小就粘你,如今终于奸计得逞和你在一处读书,我倒是放心的很。”
不过这通电话的效果很是诡异,沈乐柔如今倒是不再拉着她乱跑,只是一直陪着她,陪着她看书,陪着她上自习,虽然常常溜号发呆,但还算是安静。
这天上午,墨黎在背英语,桌对面的那人时不时的偷瞄她两眼。
墨黎搁下笔,劝道:“你刚入校,应该去和学院的新同学多交流交流,参加些活动,在这里陪着我不是很奇怪?”
乐柔忍不住,一脸的好奇,“墨黎姐,你之前去过英国?”
墨黎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几分钟后,乐柔拉着她站在了学校的中央展示窗前,在那一长列展示板的其中一快贴着几张姜墨黎在英国时拍的照片,上面都是那时她走过的一些小城,有单人亦有合影,镜头里清风吹散了她浅浅的眉弯,明朗的笑容转瞬即逝,空留下一片落寞。
照片旁边配着校宣传部编辑的大段文字介绍,墨黎草草阅过,感觉那上面描述的人似乎不再是自己,倒像是另一个品学兼优的高材生,与她毫无关联。
而当她注意到装饰着整体版面——那大朵大朵的芍药菊花时,不由得以手扶额,真是毫不意外。
就在这一片喧闹中,民大迎来了新学期。
新学期的开学典礼被定在了开学当日的下午一点,在中央礼堂举行。
于是午饭过后,学生们纷纷涌向礼堂,今年商学院的位子被安排在了中场右侧,各个学院的干部站在过道里引导着新生入座,墨黎随便捡了个外排边道的位置坐下。
典礼开始,坐席区灯光渐暗,墨黎的手机震动起来,拿起一看,竟是子矜。
“喂,小墨,你班在哪?”
墨黎闻言转过身仔细辨别了一下椅背上的编号,压着嗓音回答,“十四排最右。”
挂断电话不久,子矜便猫腰找了过来,坐在一旁墨黎腾出的空位上,小声道:“艺术院在前场中央,我来的晚就不过去了,前边全是领导太显眼了。”
随后,台上的领导按照惯例开始逐一登台发言,冗长的讲话令墨黎头脑发沉,她靠向椅背,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子矜开始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突然间她用力猛拍身边人的胳膊,低声惊呼:
“天呐,姜墨黎你快看——”
姜墨黎被她推醒,下意识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前排观众席里站起了一名男生,正走上讲台。
当掌声响起,追光灯聚焦在男生身上的一刹那,墨黎觉得自己的思维、呼吸连同周围的一切光影响动都混合在了某种液体中,在她耳边轰隆隆地呼啸袭来,又卷动成扭曲的画面如潮水般溃散。
晨光中,少年轻扬的臂弯划开了仲夏的序曲,谱架上的夏日玫瑰,书包里写满了化学配平式的卷子,四月少女心头刹那的悸动,盛夏树荫里瞌睡的小雏菊,落叶秋风中高飞的风筝,漫天飞雪中少年等待的背影,是梦里交相辉映的音符,有银河的浩瀚,也有麦田的辽阔。
可梦总是要醒的,只不过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那年冬天一场无情的暴雪席卷了南城,其实南城极少下雪,可异兆仿佛是铁了心要对自然下了既定论的人进行一次无情的嘲讽批判,雪势愈演愈烈,气温从未这般低过。
墨黎下了公车,顶着漫天的大雪,一路飞奔到南外的校园门口,刚刚赶上结束了期末考的学生成群的走出来,也许是高考的压力日趋逼近,即使假期将至,每个人的脸上却没有太多轻松。
墨黎躲在路对面小巷的转角处等待着,雪势愈演愈烈,她原地跺着脚,不住的搓手向掌心呵气,水汽凝结在她的睫毛。
眼看着走出校门口的学生越来越少,墨黎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会不会是她方才漏看错过了,还是他最终没有来参加期末考。
她这边正想着,终于看到远处校园里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少年拖着行李箱慢慢走了出来,雪花淅淅倏倏地落在他的发间与肩膀,此时从距校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里下来个穿着夹克的年轻男性,一路小跑过去接过少年手中的行李并和少年说了些什么,然后来到车后将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当少年转身准备拉开车门的那一刻,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马路对面的姜墨黎,姜墨黎也没想到他会发现自己,两人俱是一愣。
几个月未见,他似乎瘦了许多,脸色被冻的愈发苍白,凛冽的寒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墨黎很想上前问问他最近是不是很累,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注意休息。可她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迎着他沉沉的目光。
纵然是有千言万语,也只能走到这里了。
蓦然间,滚烫的液体模糊了视线,坠下的瞬间化成道道锋利的冰刃,割裂着彼此日渐破碎的心。
他们谁都没有再向前一步,就这样隔着车水马龙,遥遥相望,在命运的岔路口,他们注定只能渐行渐远。
后来姜墨黎剪掉了自己留了多年的长发,那时的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段年少时平凡的爱恋,会随着她落地的长发一样如此简单的离开她的生命,也许会有不舍,也会感到难过,但最终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慢慢淡去,就像大多数初恋一样,偶尔回忆起来苦涩而美好。
当那辆车驶离她的视线后,墨黎向着那个方向轻轻的挥了挥手。
对不起。
曾经的笑容与伤害,那些未来得及许下的愿望,那些不再有机会兑现的诺言,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告别,最终却也只能是化作唇息间的一片白雾,转瞬间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
命运无意间交错的旋律终于来到末篇,画上了终止线。
再见了,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后来在英国那些日子,姜墨黎曾设想过无数个与他重逢的情景。
可能是他与好友结伴在索霍区繁华的皮卡迪利,与她相望而不相识;也可能是陪着他心爱的人相拥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与祈愿的她擦肩而过;又或者是在克劳夫利美丽质朴的乡间小路不经相逢,等等等等。
她任由这些幻想与思念在脑海里无端的蔓延,犹如瘟疫一般侵占她的每个角落。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没有像此刻的这般不真实,她不再留恋昨日种种,他就这样出现在了距她只有几排观众席远的讲台上。
而现在的他们之间,相隔的却不再仅是那几十米观众席的距离,还有漫长而遥远的四年。
四年,也许在很多人的生命中只是如白驹过隙般的短暂一瞬,可对于姜墨黎来说,仿佛是走过了四个世纪,多少次日升月提,数不清花开花落。
她远远的望向讲台上的他,许是多年的国外生活让他的身材结实了许多,不再似少年那般单薄,即使只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衣仔裤,站在那里也显得格外修长挺拔。
细碎柔软的发丝下是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庞,与记忆中一样俊秀的眉宇,英挺的鼻梁,还有那双最最令她心动的眼睛,仿佛从未经历过痛苦,依旧清澈而明亮,在台上灯光的映衬下蕴着苍穹般的深邃璀璨,一如他的名字——
“大家好,我是江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