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跟吴母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吴子阳上一次回家是五天前,铭恩观里的人却说吴子阳上一次回去就在昨天。
季殊荣追问了一句:“这话当真?”
祗候一怔,不明白这话有什么好造假的。
“那帮工人就是这样说的,说是昨晚上和吴子阳一同出去的有好几个,他们都能作证。”
祗候说着就指向身后,那帮昨天晚上出去了的工人们此刻就站在不远处,一个个都垂着头,看见季殊荣看向他们,甚至有人直接跪地求饶。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季殊荣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有人吓成了这样。
可他们身上什么伤痕都没有,问起在铭恩观里的遭遇,这些人也是闭口不言。
一切看上去都很和谐,可就是这样微小的细节里,整个铭恩观都透露着一股古怪的感觉。
季殊荣抬脚走向他们,刚靠近就闻到了这些工人们身上的味道。
木材和石料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这种木香裹挟着灰尘的味道不算好闻,甚至还有点奇怪。
他们身上的衣服还算干净,只是蹭了点灰,看样子也是有人负责浆洗,这才没让他们显得过于邋遢。
铭恩观的工人们大多干的都是力气活,主要就是搬运各种各样的建材,还有一些简单的砌砖的工作,都是由他们做。
至于那些更细致的活,都有专门的工人负责,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的身材和吴子阳差不多,肌肉线条紧致,虽然不曾习武,但就算是半路碰着歹人,也尚且有一搏之力。
干力气活的人往往气性也大,三两句话被勾起了怒气,很容易被人带动着做些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要让这么一帮人乖乖听话,还在这铭恩观里一住就是两年多,并且不能擅自离开,只能说楚王府的人也的确有点手段。
到现在还没造反,已经算是奇迹了。
可看着他们瑟缩的模样,季殊荣不禁好奇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
“只是问两句话,不会要你们的命。”
季殊荣这话没什么作用,一排工人低着头,左看看右看看,只是有人伸手把跪在地上的那个人给拉了起来。
他们的命到底不是捏在季殊荣手里。
按律法,他们都是良民,不能随意打杀,可对于天家贵胄来说,都是路边草芥。
瞧着他们默不作声的模样,季殊荣只好直接问话:“你们几个昨天晚上都是看着吴子阳出去的?”
一排人齐刷刷地点了头,没有丝毫迟疑。
“吴子阳昨天晚上出去干什么,你们有人知道吗?”
话音刚落,人群陷入一片寂静,又是和刚才一样的场景,等了好半晌才有人缓缓开口。
“我、我问了一嘴,吴子阳他自己说是回去看母亲。”
季殊荣当即追问:“前天晚上呢?”
那人摇摇头:“没问,不过瞧前天晚上他离开的方向,似乎不是吴家村。”
果然,吴子阳离开铭恩观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回家照看母亲,他还瞒着所有人出去办了一件事。
再三追问下,季殊荣也没能从其他人口中问出点什么来。
盘问完了工人,那么剩下的就是铭恩观的管事。
季殊荣一个也没放过,挨个问话。
铭恩观一共有十二位管事,毕竟这一处也是几百人的工程,还有一位大管事,正是之前秦观林已经盘问过的那个,名叫周忠明。
祗候们问话时,周忠明就在不远处看着,被祗候隔离在一定距离之外,避免他和那些被问话的人接触。
周忠明一看这情况,立刻走到季殊荣跟前,满脸讨好地看着她:“季大人,您说这算怎么一回事?问过了那帮做工的,怎么还要来问我手底下的人?”
季殊荣闻言看向祗候的方向,六名祗候分别问话六位管事,还有六个人现在都在家里,已经让人去找了。
那几人也安分,不叫嚷,小声回答着祗候的问话,很是规矩。
确认那边没什么问题之后,季殊荣才把目光重新放到周忠明身上。
“周管事这话有点奇怪。怎么?你们这工地上的工人死了,还不该问管事的话?”季殊荣上下打量着周忠明,“还是说,你知道是谁杀了吴子阳?”
周忠明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举在胸前,连连摆手,表情里的惊恐不似假装。
“季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周忠明瞪大了眼,“我和那吴子阳可无仇无怨,我杀他做什么?!更别说了,那小子好几次偷跑出去,还是我给打的掩护。”
“哦?”季殊荣立刻接过话头,“也就是说,你对吴子阳的行踪还挺了解的?”
周忠明立刻摇头:“了解谈不上,但多少知道一点。那小子家境不好,这大伙都是知道的,我们王爷也知道这些工人们多多少少家里都不是很宽裕,所以待遇给得都是极好的。那伙食有些人舍不得吃,总想着带回去给孩子尝尝。”
说到这里周忠明笑起来:“您说谁家没有亲人呢,我们这些做管事的也就是拿钱干事,没必要为难他们。所以按规矩他们不能离开,但只要别被发现,我们这些管事的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忠明说这话时还有点得意,话锋一转就叹气起来。
“谁承想他们……唉,跑了不回来了也就罢了,偏偏这个吴子阳也是运气不好,竟然溺死在了那条河里!早知道啊……还不如看严点,大不了让人帮他们送东西回去就是了。”
周忠明说着一拍大腿,满脸的懊恼。
见过许多犯人后,季殊荣对这样的作态倒是没了反应,甚至下了定论。
单凭她怀疑周忠明时他的反应来看,周忠明的嫌疑就已经排在了第一位。
凶手和普通人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就是,后者心里十分有底气。
因为杀了人就是杀了人,没杀就是没杀。
可人一旦没有底气,就喜欢多说些东西来证明自己,往往就会顾左右而言他。
就比如,吴子阳分明是溺死的,可在季殊荣提出是周忠明杀了吴子阳时,周忠明的第一反应不是吴子阳是溺死的,而是他没杀。
难怪许多老手都凭着经验办案,实在是人见得多了,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心里都已经有数。
季殊荣敛下眼睫,笑了起来:“周管事说得是,倒是我狭隘了。只是吴子阳这案子也有点奇怪,好好一个人忽然就溺死在河里,身上还有淤青……”
季殊荣拉长了语调观察着周忠明的脸色,有着品阶在,后者也不敢直视她,微微低着头,倒是很方便她观察。
眼看着周忠明的脸色往下沉了几分,季殊荣立刻调转话头。
“不过我这也是为百姓负责,还望周管事理解理解。”
“那是自然。”周忠明陪笑两声,“既然如此,小的就不打扰季大人了。”
送走周忠明后,在一旁恭候许久的祗候终于上前。
“问到什么了?”季殊荣问。
祗候摇头:“那些管事对吴子阳的情况并不了解,按他们的话说,他们只是负责看管这些工人们别出什么乱子,夜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见了就抓回来,没看见就作罢,只等第二天早上清点了人,差了谁就报给周管事。”
情况和周忠明说的大差不差,看来下面的这些小管事都只是喽啰,只有周忠明才真的算是管事人。
“知道了。”
季殊荣说完这话,祗候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季殊荣问:“还有什么事?”
祗候略一犹豫,答道:“是有一事。”
“有话直说。”
“是。”祗候整理了一下语言:“其中一个管事说,这铭恩观隔三差五就会少几个人,他们这些做管事的刚开始也奇怪,到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季殊荣听了这话只觉得奇怪,好好一个工地,怎么会隔三差五就少几个人?
而且听祗候转述的语气,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是一次两次,必然是许多次,才会让人见怪不怪。
更要紧的是,这些人不见了之后,肯定都用一些别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否则事情压不住,就会有人要见官。
这几百人要是闹起来,单凭他们这么几个管事的,可拦不住。
而且那些工人们也没有提到这件事情。
“再摸查一下,你们留几个祗候在这,等他们开工了,找几个人问问这件事。”季殊荣吩咐着,目光看向远处正在招呼工人们的周忠明,“那个周忠明你们先不用管,注意别打草惊蛇。”
“明白。”祗候转身刚要走,忽然又转了回来,“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季大人您可能会有点兴趣。”
“什么事?”
“据管事说,铭恩观刚开始建的时候,又不少人来这里找楚王,有的捐钱,有的是受邀前来,其中有两位季大人比较熟悉。”
“谁?”
“庞富文和钱学士。”
季殊荣一怔,挥了挥手示意祗候先去忙。
钱学士来这里倒是还好理解,毕竟是资政殿大学士,楚王请他过来,无论是就建筑风格提点意见,还是希望他帮忙题两个字,那都在情理之中。
庞富文来这里干什么?
铭恩观又不是什么赚钱的地方,这是皇家道观,就算赚钱,那也只有两个去向,要么是楚王自己的腰包,要么是国库。
若是打着用钱来买楚王的人情,那庞富文这个主意未免打得太远,又失了算。
楚王一年前因性情凶悖失了圣心,要不是被朝臣数次进言保下,又是皇帝最喜爱的一个儿子,现在恐怕都不能留在阙都。
如今只剩一个楚王的名头,什么实权都没有。
甚至出行都有人跟着,与谁接触,说了什么话,都会有人上报给皇帝。
说是留在阙都调养心性,实则跟幽禁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