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一扇金色浮雕的大门,门框四周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朦朦胧胧,有种置身天国的恍惚感。
程昭刚走到门前,大门就从里面自动打开了,刚适应了走廊那种昏暗的氛围,突如其来的七彩灯光把她刺得睁不开眼。
“欢迎光临拍卖会,请出示船票。”侍应生带着标志性的眯眯眼,微笑着站在门口,里面除了变幻的色彩以外,看不清具体的布置。
刷完船票后,侍应生掏出一本画册递给她:“拍卖会有着装要求,请选择您心仪的服饰。”
程昭原本还担心自己这身旧衣服跟拍卖会格格不入,但无奈上船是被赶鸭子上架,连件换洗衣服都没带,没想到连主办方这么贴心。
或许也是怕程昭之流,拉低了拍卖会的逼格,毕竟是四千年难得一见的海底珍宝,东西到底怎么样另说,至少排场要做足,一定要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嘛。
本以为画册里哪怕不是古典宫廷风,也得是高奢时装这种档次,但程昭翻开一看,倒是摸不着头脑了。
画册看着厚实,其实里面只有两页铜版纸,各印着纯白与纯黑两款,样式并不是常见的礼服,而是类似袍子的廓形装束,服饰下面印着小字。
白色的袍子下面写着“聆听者”,黑色下面则是“注视者”。
一个是听,一个是看,不知道哪个比较好。
程昭犹豫了会儿,指定了黑袍。选择黑色的原因比较小众,白袍太像医生工作服了,穿上会有种加班的窒息感。
虽说明明就已经在加班中了,但她还是想在心理层面上挣扎一下。
侍应生点点头,为她收起画册,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前面就是那团七彩的亮光了,程昭走进了才发现那不是无形的光,而是充斥着整个空间的彩色泡沫,她很怀疑这样走进去,会不会被泡沫堵塞七窍而憋死。
她的双脚明明早已停下,但棉花糖般的彩色泡沫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把她完全包裹。泡沫清新的香氛味萦绕在鼻腔中,程昭想,就算真憋死,应该也是一具香喷喷的尸体吧。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要饿了。
好在想象中的窒息感并没有出现,泡沫轻盈似空气,甚至隐约有种被托举起来的漂浮感。
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当程昭再一次脚踏实地时,泡沫如风吹般消散殆尽,而她身上已经套了一件从头到脚的黑袍,脸上戴着半副面具。
程昭摸了一下面具,手感细腻如肌肤,但没有弹性,还有点硬,她试着摘下,但面具紧紧吸在她脸上纹丝不动。
程昭祈祷这只是拍卖会的规矩,出去就好了,不然这样回房间,八成能把洛清吓出心脏病来。
泡沫散开后,礼堂的全景就落入了程昭眼中。平心而论,跟邮轮的庞大比起来,这个礼堂的尺寸有点小了,但很精致。整个礼堂呈正圆形,正前方是个半圆形的舞台,四周的墙面上挂了许多油画,乍一看多是以海洋为主题的,其中几副有人像的,主角似乎都是有一头海藻般浓密长发的美人。壁画之间都有镶嵌着明珠的壁灯,光芒从拳头大的莹润珠子内部透出,把明珠表面照射出彩色的细闪。
礼堂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这里没有准备椅子,大家都三三两两地站着。程昭发现像她这样选了黑色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穿着纯白的袍子,在珠光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圣洁。
程昭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选择。
她来不及回去找侍应生换衣服,墙壁上的明珠突然熄灭,一道不知何处来的光打在舞台上。
拍卖会开始了。
主持人从后台走出来,跟台下的纯粹黑白不同,他穿了件碧绿的西装,打了一条亮眼的橙红领带,金灿灿的头发一看就抹了大量发胶,梳了个油光蹭亮的大背头,整个人宛如一颗圣诞树。
突如其来的色彩冲击把程昭都给看精神了。
“尊敬的各位贵宾,大家晚上好!”主持人声音洪亮,台下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舞台中央。
主持人话音刚落,那里就升起了一个台子,上面摆放着一只雕刻精美的木匣子。
“现在,聚光灯将照亮一件穿越时空、来自海洋深处的奇迹!请聚焦零号拍品,‘沧海遗珠’——深海古玉琀!”
他做了个上抬的姿势,木匣就隔空打开了,露出里面深绿藏蓝的玉石。
程昭在人群外围,距离舞台有点远,只能看个大概形状。但主持人说的“穿越时空”这几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知道是形容这块玉的历史悠久,还是在暗示着什么。
“这件玉琀,沉睡在幽暗的海底已有千年,曾被泥沙覆盖,曾被洋流抚摸,历经了难以计数的潮汐涨落。它是由伟大的航海者,也是本艘邮轮的船长史蒂文海迩先生,亲手从大南洋的沉船遗址中经过精密打捞,才得以重见天日。它是海洋母亲珍藏的秘宝,一段被淹没历史的沉默见证者……”主持人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
“有点奇怪呢……”程昭旁边的人嘟囔了一嘴。
“有什么问题吗?”程昭这是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对玉石的知识也近乎为零。
说话的人也穿了一身黑袍,或许也是觉得跟前排的白袍子们格格不入,才退到后面跟程昭站在一块。
大家都戴着面具,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于是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你知道玉琀是什么吧?”
程昭眼神清澈地摇了摇头。
“啧,那我来告诉你吧,玉琀又称‘含玉’,是葬玉的一种,指的是含于死者口内的玉器。”
“啊,死人嘴里的东西,那买这种玉回去,怪瘆人的啊。”程昭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再看台上那块玉。
旁边人轻笑一声:“收藏家们倒不怕这个,要是主人地位高,或是身份特殊,那玉琀可值钱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说,这是沉船里捞的,而非墓室里,这就有点奇怪了。要么这艘船运了一具棺材,那论价值几何,棺材主人是谁,可是重中之重,他倒绝口不提。要是这船上没有棺材,就只运了玉器,那就更奇怪了……”
“怎么说?”
“你看这个沁色,墨绿的底色中,渗透着海藻般的深蓝沁色,很少见的颜色,在海里的时间应该确实很长了,但形状制式却不似寻常玉琀,前薄后窄,并不均匀,表面也没什么花纹,甚至没有打磨光滑……特意海运这样一块玉,奇怪,真奇怪……”
程昭听着他的解释,忍下心头的不适,再去看那玉,似乎真如他所说,表面分布着些小颗粒,粗看注意不到,细看确实并不光滑。
“现在,对这件拍品感兴趣的贵宾,可以走上台来,近距离欣赏它的美丽!”主持人介绍完玉石,邀请贵宾们上台细看。
“走走走,快去看看!”前排的客人早就登上舞台,刚才介绍那人推着程昭往前走。
“你不刚才还说这玉古怪?”
“就是因为怪,才要凑近了看啊,快快!他们都上去了!”
参加拍卖会的客人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面具一戴,互不认识,但大家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仪,没有人推搡,都自觉地排队上台欣赏玉石。
队伍前进得很慢,主持人限制一次只能一人察看,不可围观,且每个人只能看30秒。
程昭排在队伍中后端,角度问题,台子上的展品她看不到,但能看到每个见过玉琀的人从舞台另一侧下来。
几乎每个人,不论上去前是什么样,下来时走路姿态都有点奇怪,像是不自觉向前跌仆,好似前方有什么东西在指引,必须快步跟上的样子。
终于轮到程昭,上去前那个热心的玉石爱好者还在提醒她:“注意看那沁色,是海水、矿物质经过漫长岁月作用而成的,那可是最值钱的部分……”
程昭站在匣子前,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把它错认为木匣,实则是某种贝类拼接而成的,光看这工艺就价值不菲。
不过匣子她只敢匆匆瞥一眼,总共30秒钟,真正的重头戏还得是玉琀本身。
这块玉不过两指宽,四指长,形状却如那人所说,前后厚薄不一,表面粒粒微凸,不像是玉石制品,倒像是——
程昭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搜寻类似的东西。
是什么呢?
总觉得是很熟悉的东西?
一定很常见,只不过材质不同……
她猛然睁开眼睛,再次看向那块玉。
对了,是舌头!
不是什么含在死人嘴里的葬玉,这分明就是已经玉石化的舌头啊!
正当她这么想时,匣子里的玉石仿佛洞悉了她的思维,发生了些许变化,前段微微翘起,后半段收缩又伸长……
这条已经化玉的舌头在动!
不对,不是单纯的动,是这条舌头在说话!
但她听不见,只能看到舌头灵活地收缩翻飞,甚至越动越快,只留下残影。
别人也是这样吗?还是说本该听到些什么呢?
白色、黑色……
聆听者、注视者……
程昭好像有点明白了,她自己选择成为黑色的注视者,于是听不见玉舌的低语,可是,她又会看见什么呢?
或者说,玉舌想让人听见什么,又想让人看见什么呢?
下一个等待的人,看见程昭神态僵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匣子。
在30秒的倒计时结束后,她骤然倒地,昏迷在了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