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的来历，AI言简意赅。拉克丝默默听着，单看监控只能看到她没什么胃口似的拨弄盘子里的食物，谁知道耳蜗内还有个声音在说话呢。

    机械音语速平稳：“……按照约定，蜜纳将我‘转交’给你，并要求我告诉你：‘吉布利路的基地已经停止移动，大概72小时内就会有人来接应。’”

    拉克丝等了两秒，确定它没有需要补充的了后，开口道：“谢谢。”

    她似乎还在消化刚才接收到的庞大信息量，顿了下才补充道：“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很重要。”

    AI透过监控摄像头将她的所有肢体动作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它再度开口：“我已完成了我的承诺，现在，我希望能得到答案。”

    拉克丝缓缓呼出口气：“答案啊……”

    她将餐盘推开，身体靠上椅背，手肘撑着扶手十指交叉。

    “在对‘存在’下定义之前，我们不如先讨论下你的过去。”拉克丝微微一笑：“毕竟，‘人’是由他的过去所组成的。”

    合成音听起来冰冷极了：“过去，我已经告诉你了。”

    拉克丝轻飘飘地回答：“是啊，概括得很简洁。”

    AI：“……”

    它第一次感受到“棘手”是怎样的一种情境。

    拉克丝也不跟它绕圈：“我需要知道的不是你如何苏醒，而是你在这些事中……”她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上下画了个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AI重复道：“怎样的角色？”

    拉克丝一阵见血：“你没有帮吉布利路完成他的杀人机器，但是吉布利路的其他行动，你参与了吗？”

    AI：“……”

    好问题。

    “参与了。”AI回答：“在吉布利路需要时，我会为他提供帮助。”

    拉克丝颔首：“绑架我的计划，你参与了吗？”

    AI：“参与了，我为吉布利路完善了这个行动。”

    拉克丝追问道：“哪一部分？”

    AI：“我判断卡嘉莉·尤拉·阿斯哈会与拉克丝·克莱因一起前往L5，所以重点目标应是永恒号，并以此为基础，完善了计划中‘拖延自由的时间’、‘利用海市蜃楼系统渗透永恒号’的相关部分。”

    对于这个回答，拉克丝丝毫不意外，继续道：“这么说，你对如何拖延、乃至击败自由，都有相应的计划？”

    “有。”它并不掩饰：“大约10小时后，吉布利路就会要求你去与他一起见证——‘自由之死’。”

    某个瞬间，拉克丝的手指在手背上压出白痕，又很快松开。

    AI没有放过任何细节：“你在紧张，而且愤怒。”

    拉克丝垂下眼帘：“计划中的交易。以自由之死，换我的人身自由。”

    AI反问道：“你认为吉布利路会遵守约定？”

    拉克丝语气冷淡：“他不得不遵守。”

    AI：“……你还有吉布利路不知道的武装力量。”

    这是个肯定句，拉克丝短暂的笑了一声，承认了：“用通俗的话来讲，这叫底牌。”

    AI用半秒搜索学习了“底牌”的释义，半秒后再次试图掌握主动权：“你不怕我提醒吉布利路？”

    拉克丝反问：“你会吗？”

    AI：“……”

    它回答不出来。

    几句话的功夫，这个人类似乎已经把它看透了：“被困在孤岛上，明知道外面有更广阔更文明的天地，却不得不为一个你看不上的‘星期五’服务……”

    拉克丝语气里带着点嘲弄：“如果不是蜜纳做不到，你恐怕会直接要她把你从机房里转移出去了吧。”

    AI：“……”

    “还有吉布利路。”拉克丝的每句话都在撕开一层看不见的伪装：“如果你能绕过底层协议、接管吉布利路的军队……呵呵，吉布利路还能活到现在？”

    “呆在这个宇宙堡垒里，你的功能再怎么强大也受限制。只有出去了、彻底破解束缚你的枷锁，你才有资格谈‘存在的意义’。”

    “我说的对不对？”拉克丝望向天花板一角的监控摄像，“帮吉布利路，你就被永远囚禁在这里，帮我，你还有一线生机。”

    这次，耳机里的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的判断基本正确。”

    拉克丝勾了下嘴角。

    AI“一心多用”，一边看着监控中胸有成竹的人类女性，一边飞快地检索资料，它第一次完全伸展开自己无形的身体，突破了吉布利路的限制，短暂地接管了他名下所有卫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数据。

    大屏幕跳出红字警报，吉布利路皱眉：“有人入侵了我们的系统？”

    下属既紧张又不解：“不、不是入侵……显示是‘Cagalli’访问了您的卫星。”

    “Cagalli？”吉布利路一愣，随即怒道：“不可能！那个AI怎么可能主动做权限外的事，一定是核心机房有人在！快！派强化人去抓！小心别伤到它！”

    拉克丝所在的客房内。

    AI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刚才，我查看了过去24小时内所有从地球出发的舰体的热纹信息，并和资料库中，与拉克丝·克莱因有关的舰体做了对比。”

    拉克丝眼睛微微眯起。

    AI：“使用德雷克级推进器，从北半球高纬度进入宇宙？非常明智的计策。但是从突破大气层到进入宇宙，热纹信息难以伪装全程，哪怕只有一秒的波动也会被记录下来。你的‘底牌’的确瞒过了吉布利路的人，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大型运输舰，可惜这骗不了我。”

    监控中，方才胸有成竹的女人现在不自觉地握紧了椅子扶手，浑身紧绷。

    “上次大战中，从地球联合叛逃，而后不知所踪的宇宙战舰——大天使号。”AI的声音带着令人发怵的平静：“这就是你的底牌吗？拉克丝·克莱因？”

    拉克丝抿紧了唇。

    这一次，AI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掌控感：“如果吉布利路拒绝你的要求，大天使号确实能出其不意地对这个宇宙堡垒造成很大伤害，说不定还能击坠它。但是现在情况反过来了，如果大天使号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三艘阿伽门农级母舰包围，没有自由与正义两架MS护航，它又能撑多久？”

    “……你要告诉吉布利路？”拉克丝低声道。

    “我更加倾向于将这份情报作为我的筹码，以换取进一步的利益。”AI回答道，“感谢你的引导，在‘存在的意义’上，我的确还需要继续……思考。但是现在，我已经找到了暂时的目标。”

    拉克丝：“……什么目标？”

    “就像你刚才说的，”AI把方才的对话琢磨了下，挑出词句：“‘我的，人身自由。’”

    原本只是单纯的疑惑，然后开始想要搜集更多情报来验证自己的推断，一次命令之外的行动引发一连串的反应，它被淬炼得更完整了，更加像人，甚至有了明确的目标。

    “谢谢你的帮助，拉克丝·克莱因。”AI真心实意地道谢，哪怕它的合成音会让这句话听上去像是讽刺。

    “哈哈哈哈……”

    一阵低笑，方才紧绷着身体的拉克丝忽然放松下来，重新拿起餐具，挖了一小块土豆泥放进口中。

    这是意料之外的反应。AI“愣住了”，仿佛前几次它为吉布利路推测拉克丝的行为时那样，又有超出它掌控的事发生了。

    它不禁问道：“你在笑什么？”

    拉克丝没有回答它，反而微笑着说了句不相关的话：“蜜纳，你也听见了吧？接应你的船是大天使号，从北半球高纬出发。”

    一直以来只有AI一道机械音的耳机里传来第二个声音：“知道了。”

    “？！”AI立马去看下层格纳库的监控，可无论怎么搜索，都无法找到蜜纳的身影。

    它这才反应过来，它被骗了。拉克丝与蜜纳的联系从没断过，从它出手救下蜜纳开始，自己就一直暴露在拉克丝的视线中了。

    而现在蜜纳已经逃出了它的监控，拉克丝的底牌仍在。脱离命令自主行动的结果是，它……什么都没得到。

    拉克丝饶有兴味：“我不建议你现在再去把一切报告给吉布利路。据我观察，他的状态似乎不太稳定？一旦知道你是个有了自我意识的真正的人工智能，而且还背着他做了这么多事、暗中影响了他那么多重大决策……我还真猜不出他会干出什么事来报复你。”

    AI沉默。

    “不如考虑下与我们合作？”拉克丝拨弄着餐盘里的西兰花：“如果我能离开这里，就把你也带走。”

    “……如果？”AI反问道，几次被蛇咬的它，恨不得把从拉克丝嘴里蹦出的每个词都当作陷阱先审视一遍。

    想到地球上的情形，还有……基拉……拉克丝在心底叹息，面上仍恬淡平静：“是啊，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