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庄完

    高家,素车白马、拽布披麻。

    高小姐比往常健康,气色红润,皮肤指甲像盈月般饱满,往常扫帚尾巴似的头发也变得油光水滑。

    采采微微瞧了眼,觉得这一幕说不出的讽刺。耷拉着眉毛,待到住处,她问:“师兄师姐,昨晚你们同高员外说了什么?”

    李为郗正在捏着被角怕打棉被,闻言叹气,开始回想。

    昨夜……

    一场秋雨一场寒。

    风撩花起,掠过相继而过的青白衣摆,引得无数咕咕鸟咕咕飞跃啼叫。

    高员外独自一人立于檐下,手捻残菊,静静打量两人许久。

    后来,他问:“你们是上善派内门弟子?”

    李为郗向前一步:“是,承蒙师父不弃。”

    “内门弟子啊……”高员外扔掉花枝,饱含沧桑说:“年轻时,我去上善派求师,因资质不够,根骨不好,做了一阵外门弟子。扶阳山时,我听师兄们说内门弟子惊才绝艳,天纵奇才,享受最好的资源。”

    接着,他感慨:“若含翠能早些遇见你们便好了。”

    若早些相识,凭借上善派底蕴资源,一定能拿出灵丹妙药治好含翠,他又何必手染鲜血,与妖物狼狈为奸。

    “高员外,您女儿的病已经回天乏术,即便早些与我们相遇,也于事无补。”

    修仙与神仙,一字之差,天差地别,中间隔着十八万条弯。神仙点石成金、翻云覆雨,长生不老,而修仙者,只是借灵力运转施展些掩人耳目的小把戏罢了。

    修仙,不过是个一群厉害点的凡人。

    “生死如幻,您太过执着了。”

    “执着?”他下了第一个楼梯,“上善派门训言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好事,上苍却要惩罚我?”

    他表情执拗,眼中蓄火,一张脸有些扭曲:“去他娘的上苍,我不接受!我不接受!凭什么?凭什么!”

    略显苍老的声音于夜幕中显得寂寥、执拗,蒙蒙残雨细细滴落,为天地拢上轻盈薄纱,朦朦胧胧间,世上的一切都被掩盖,黑与白,都成了大片的、无边际的……灰。

    远远的,叶浣隔着身影婆娑的梅树,目光褪去悲悯,变得清凌,不带一丝温度,“所以,你不服气,便要糟践那么多无辜女孩的性命?高员外,你真的一点也不后悔?那些温热、自由、鲜活的灵魂被你随意践踏、掠取,毫无尊严、毫无人性地塞进炉子,经过烟熏火燎,变成一颗高小姐的药。”

    “你连忏悔也无吗?”

    高员外打了个哆嗦,黑底缎面鞋踩上第二阶,他唇发抖,上下牙齿战栗。

    弓着背,他哑着嗓子道:“我没办法,要救含翠,只有这一条路……”

    “够了!”李为郗打断他的话,“大道三千,在一念之间,。高员外,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同你没什么好说的,告辞。”

    懒得听他狡辩,李为郗轻轻抓住叶浣衣袖,转身离开。

    月下,一对璧人相携离去,临出门前,李为郗与叶浣听见来自高员外的最后一个问题。

    “若病危的是你身旁的人,两位会不会和我做出相同选择呢?”

    两人脚步都有停顿,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高员外还算有良心。”采采收拾自己的首饰盒子,捡起根珍珠发绳补充说:“不过也不多。”

    “一念之差,造成了多少悲剧。”叶浣回头过来,说话间还不忘将收拾好的枕头被褥抱到桌子上。

    见状,李为郗凑过去帮忙。

    “阿浣,你身子没好,让我来。”

    这俩同手同脚出了门,耳朵尖红似蒸熟的大螃蟹。可惜他俩被采采打趣怕了,眼下跑的很快,一溜烟没人了。

    抱着胳膊斜倚木桌,采采翘唇,绽放个大大的笑容,“不愧是纯爱无车番。”

    看得人不自觉姨母笑。

    恰巧崔嵬背着行囊过来,撞见采采傻笑,当即不客气问:“你是吃饭撑傻了,对着空气笑什么?”

    采采敛唇,瞬间垮脸,高扬下巴语气傲娇反唇相讥:“你是盐吃多了,闲的没事干管天管地?怎么,对空气笑犯法吗?”

    “倒是不犯法,就是显得你更傻了。”崔嵬前进两步,脱下包袱放进行李堆,然后侧身朝圆领绯衣的少女微微一笑,“师妹,听师兄一劝,别做傻事。”

    一会儿不见,崔嵬嘴皮子似乎厉害很多。前几日采采能把他怼的哑口无言,如今窝火的却成了自己。

    树影摇动,风声徐来,冷意从少年衣摆出传递,另一头,裹着圆领袍袄的采采瞪他,转移矛盾说:“师兄,你看你,进来也不关门,冷声跑进来,冻死我了快!”

    她娇声娇气表达不满,大步流星冲进门口,啪啪关上门。

    “……我正要走,用不上关门。”说不过耍无赖,扶阳山底下的小混混才会使这一招。

    他回头去开门,没注意下,青筋迸出的薄白大手挨上门框边还未收回的另一双手。

    像摸剥了壳的鸡蛋白,嫩香白腻。他猛然收回,速度极快。

    “师兄,要养成随手关门的好习惯,否则风跑进来,吹的我脑门疼。”采采毫无察觉,又重新打开门,冲他努嘴:“好了,你走吧。”

    崔嵬垂眸,目光控制不住落到那双手上,与他见过的多数剑修不同,这双手柔若无骨,白白的,没有瘦骨嶙峋,反而骨肉合宜。

    瞧了两眼,他拿个药瓶放到桌上,“这是今天的丸药,坚持二十天左右,会达到你想的效果。”

    “谢谢师兄。”采采一下子精神了,不知打哪翻出枚镜子臭美道:“实话实说,我早起照镜子感觉自己比昨天更漂亮,肯定是师兄的药见效快。师兄,你真的不考虑研究瘦身的丹药吗?”

    她眼睛闪着光彩,高兴奉迎说:“依照师兄的本事,估计也不在话下。”

    “是药三分毒。”崔嵬歪头一眨不眨看她:“你年方十五,以后还长个。若等你到二十还想要这种药,我再炼不迟。”

    他难得没冷嘲热讽,而是认真回答了采采问题。

    采采思索片刻,捏捏腰间的肉,痛心疾首赞同了崔嵬的说法。

    减肥药通常副作用大,万一影响长个就完蛋,保守起见,二十岁以后再说。

    “唉,可惜了可惜了~~”

    正厅里,红稀绿少,菊花残败,零星两片叶子黏在花枝头,还沾着露水,东倒西歪。

    一阵噼里啪啦的乐器声响过,热闹一上午的高家重归沉寂。高员外发妻早逝,独自一人拉扯女儿长大,如今也是高小姐孤身一人为他送终。

    “一会儿便要走吗?这么着急?”高小姐绷紧脊背,放下手里香茶挽留说:“高家庄风景秀美,仙人何不多住几日,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李为郗拱手笑:“高小姐盛情,本不该推脱,然师门任务未完,实在不能耽搁,还请见谅。”

    高小姐惋惜:“聚散有时,罢了,既然四位仙人去意已决,我不好挽留使各位为难。”

    拍拍手,她喊:“来人——”

    几个身着统一服饰的下人从屏风后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端个托盘,用一块红布蒙上。

    采采瞪大了眼,她知道,里面装的一定是金银财宝,顿时笑得合不拢嘴。

    “高小姐,您这是?”二师姐声音清冷,故作糊涂。事实上,这样的剧情在前面不知上演了多少回,四人都习以为常。

    “各位承我父亲委托除妖,这是报酬。”

    “这……”叶浣语气犹豫,左右为难。

    采采搁心里叹气,书中描述二师姐气度高华、不屑俗物,今天这一堆金银珠宝怕是与她无缘了。

    大爷的,想想都心痛。

    就在她不抱希望时,只见叶浣从容站起,朝着高小姐拱手行礼,“恭敬不如从命,叶浣在此多谢高小姐赠予。”

    “……”采采开始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系统,你确定我穿的是《西行路》?”

    【宿主,请不要侮辱我的人格!】

    她摸摸鼻子,讪讪一笑,压下心里腹诽,采采抬头去看李为郗反应,发现端方清朗的大

    师兄正闲适饮茶,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莫不向外界阐述什么叫陌上人如玉,别提多么赏心悦目。就是嘴绷得很紧,没半分开口阻拦的意思。

    看来过年亲戚发压岁钱那种“你拿着”、“我不要”,来回推脱八百回的剧情落后了。

    “三师兄,咱们每次都收钱吗?”她小声趴崔嵬旁边跟他咬耳朵。

    “当然,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天经地义的事。”崔嵬往后稍微退点,却依旧嗅到女儿甜香。

    她两颗圆圆的眼睛蒙上水色潮痕,黑白分明,朝人望去时轻轻柔柔,充满信任,给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你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抽回目光,他端茶杯的手微滞,停在半空。

    “咱们这么心有灵犀,我也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崔嵬恢复正常,笑着斜她:“那可不是,毕竟钱全砸进某人身上,费钱的很。”

    boss这暗戳戳、饱含深意的话,用肠子想都知道说的是谁,大手大脚的采采礼貌微笑,装傻充愣。

    告别完,跨过门厅,采采闻到股浓郁花香,伴着雾气,潮湿糜烂。

    像是掉进蜜罐,遮不住的甜,带着芳草的香。

    “好香”鲜少有女孩能抵抗鲜花,何况还是深秋,采采翕动鼻侧,闻香寻路,朝一处瑟瑟角落而去:“师兄,你们闻到了吗?”

    李为郗背剑跟在后头,搁着几步,他指着草丛说:“是玉露花的香气。”

    高小姐微笑:“难得有人认识,我素来喜欢这花,便寻来在园子里种了许多,如今花开了。”

    采采拍拍脑袋,看向高小姐,她在笑,头上簪着银流苏,晃起来有细碎光芒,煞是好看。

    如果忽略她眼底破碎话,这一幕称得上美好。

    “我想起来了,芦苇荡长了许多玉露,如今也该开花,高小姐可以去看看。”

    “好。”高小姐随口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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