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情况……肝部彩超看上去还是比较正常的，就是实质回声有点增密，还有一些比较细小的结节，”医生顿了顿，斟酌着更好的用词，“再加上你刚刚描述的症状，初步判断像是肝癌早期的症状。”

    “肝癌？”江逢愣愣地反问。

    “这只是初步判断，小伙子你不用着急伤心，”医生急急忙忙地解释，“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是肝癌，你还年轻，多的是机会……”

    “没事的，医生，”江逢打断了医生的话，“我没有伤心。要不先给我开点止疼药吧，我一会儿回家喝点。我感觉我肚子这块实在是疼得受不了。”

    医生安慰的话卡在了喉咙，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江逢：“不伤心……小伙子心态挺好啊，哈哈……”

    她低头拉过处方单，写下几个药名后才反应过来对面这位病人刚刚说他要“一会儿回家”。

    一会儿回家？！

    医生大惊，连忙抬头问：“不住院观察观察吗？”

    江逢摇摇头：“不了，我不打算继续治。”

    医生一时噎住了，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后还是决定再劝一劝江逢：“可是毕竟你还年轻，而且现在也只是初步诊断，说不定后面有反转呢……再者，就算真是肝癌，你也有医保，可以报销一部分的，花销也不会那么大。”

    “不用劝我了，医生，”江逢笑了一下，“真的很谢谢你，但是我还是不治了。”

    “好吧……那我尽量多给开你一点止痛的药，再开一点能适当缓解症状的药，你记得一定要按时喝。”

    “好，谢谢医生。”

    江逢提着一大袋子的药走出了医院，舒了一口气，掏出手机打给了自己的编辑陈余。电话不到半分钟就被接起，对面的声音连珠炮似的传来：“喂？是小江吗？找我什么事儿啊？我可告诉你，你这个月还一篇稿没写呢，可不能再拖了！啥时候能交上来啊？”

    “陈哥，是我。我打电话是想跟你说一声，我以后大概不能再写了，”江逢顿了一下，“今天不舒服去了趟医院，医生说初步判断是肝癌早期。”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小心翼翼地问：“……真的？”

    “真的。”

    陈余突然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嗨……那不交稿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安心治疗去吧，等你好了我再收你稿啊。”

    “谢谢陈哥。不过……我不打算治了。”

    “什么？你不打算治了！怎么能不治？”陈余声音又从小心翼翼变得有点急躁，“医生不是说是早期吗？是钱不够吗？钱不够我借你啊，你好了再还我呗！”

    “钱确实不够治病的，不过真的不用你借钱给我了，陈哥。我不打算治也不是因为钱的事，是因为我想出去转转，”江逢解释着，“你知道我的，我这些年都没怎么出去旅游过。”

    “什么时候不能出去转转？你治好了再出去也不迟啊！”陈余在电话那头痛心疾首，“等你好了我肯定不天天催你稿了，到时候你爱去哪去哪不行吗？”

    “哥，真的不用劝我了，我都考虑好了，”江逢知道陈余热心肠的莽性子，他在电话这头绞尽脑汁，思索怎么才能让陈余别再执着于说服自己了，“哥，要不你赶紧催催小胡小琳他们的稿去吧，不然这个月你一篇稿都收不上来了。”

    陈余一下就听出来江逢想转移话题，他急得拍了两下工作桌，巨大的“砰砰”声使他周围的同事纷纷侧目，陈余只好一边非常不好意思地对周围同事道歉，一边恨铁不成钢的教育江逢：“江逢你休想悄摸儿的转移话题啊，我可是认真的！真的，我说白了，你这必须得治啊！你还这么年轻！”

    江逢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在街边蹲下，感觉自己比确诊癌症那一刻都绝望，他只能在电话这头丢下一句“陈哥，不要再劝我了，你再劝下去我可能真的要回去治了”后匆匆挂断电话，徒留陈余在电话那头大喊“喂？喂？喂！!”。

    陈余望着提示电话已挂断的手机无能狂怒，他实在无法理解江逢的脑回路——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说不治就不治呢？

    他只能对着工位上前几天自己贴的“心如止水”的便签深呼吸，试图调整一下情绪。

    结果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于是他又一个电话拨了过去，然而手机里传来的只有长时间未响应的嘟嘟声。陈余终于破大防，坐在座位上脸憋得通红，呼呼地喘着粗气。

    不远处的同事正带着新入职的新人熟悉工作流程，听见陈余这边传来的动静后，她淡定地指了指他，转过头对新同事说：“做编辑又做疯一个。不用担心，很常见的。”

    新同事惶恐地看了看陈余，又惶恐地看了看带她熟悉工作的同事，谨慎地发问：“咱们这行这么高危吗……”

    陈余面无表情地接话：“主要看个人运气。像我这种运气不好被分配了一个神奇物种的，就比较高危。”

    望着陈余隔了不久又打过来的电话，江逢心里一悚，把手机开了免打扰之后扔进背包，暗暗祈祷陈余能早点放弃说服自己的念头。他漫无目的地在街头闲逛，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他可能快死了。

    没有悲伤，也没有惋惜，只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包围着自己。他从前在夜里悄悄许愿能不能让自己赶紧死，如今愿望实现了，他却感觉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什么。曾经想着等自己快死了一定要先把自己讨厌的人痛骂一通然后火速拉黑，结果江逢打开微信通讯录看着寥寥可数的联系人，一时间竟想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讨厌的人的微信。

    其实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江逢突然感觉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人。很久以来和他相交的人似乎都淡淡的，淡淡地留个联系方式，淡淡地打个招呼，然后再进行一些淡淡的交际。

    他从路边站起身，刚刚还疼痛难忍的腹部经过陈余这么一遭之后突然没那么疼了。站起来简单拉伸了一下后，江逢瞥见了路边的一家烤肉拌饭店，本着“既然到饭点了就吃点什么”的想法，他走了进去。

    唉，事已至此，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