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盥洗室,全打坏了。”

    夜蜂不悦地把于主簿往旁边椅子上一丢,理直气壮道:“还有几个人倒在那。”

    怎么还跟人打了一架?白悦心中疑惑。不过看着夜蜂满身煞气,显然动了气,故没在外人前多言。只是回身对掌柜继续道:“修缮和医药费用,也记我头上。”

    “好,好。”夜蜂压迫感太强,掌柜的不敢多言,连声应道,赶紧退下去看盥洗室情况。

    “回去吧,宴已散尽。”白悦对夜蜂道,二人并肩走出闹声稀落的万鹤楼。

    夜已深,凉风吹来,将酒意醒了三分。各家各户都已关了门户,街上空空荡荡。白悦从楼里要了盏灯笼,二人步行走在街道上。

    月色正好,银光洒落天地。白悦本就白皙,她身着一袭白衣,走在月下,如披霜雪,莹莹若谪仙入世。

    此情此景,夜蜂再大的怒火也渐渐熄下,他不远不近地跟着白悦,视线凝在她身上。

    “怎么这么生气?”白悦开口问夜蜂。

    夜蜂不愿重复那些污言秽语,只道:“手下人嘴巴不干净,替你教训一番。”他忽然想到什么,继续道:“我控制了力道。没死,也没残。”

    “八成是因为我是女人,编排上了。”白悦低笑,“世面见得还是太少是这样的。”

    “嗯。”夜蜂闷闷道。

    白悦从这低落中,忽然觉出些意味来。一个蒙面护卫,武力高强,不肯透露身份。口口声声埋怨她见过却忘了自己,却又愿意为了维护她,收拾闲言碎语之人。

    罪过啊罪过,白悦,又不经意惹动了男人的心。白悦心中叹道,冥思苦想不出此人身份,只能怪罪自己魅力太盛。

    她缓和道:“不必挂心,日子久了,他们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但实际上,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京城那群大臣可太知道白悦是什么样的人了。年纪轻的未婚的男官躲着她走,年纪大的捂着自己未婚的儿子躲着她走,生怕白相风流到自家身上。

    毕竟白相出了名的管杀不管埋,撩完之后心满意足,挥挥手就走了,留下不知多少破碎少男心。

    “不说这些,说些有趣的吧。”

    白悦提着灯,烛光轻跃,照人影交错闪动。

    “我手下三位主官有意思的很。县丞圆滑,县尉正直,主簿孤僻。瞧着一团和气,三人关系似有暗流涌动,各有各的心思。”

    “以万鹤楼的价位,寻常官吏一年俸禄也不一定吃的起一次。席间众人大多喜气洋洋,唯有此人三人面色凝重,互相并不交谈。”

    “于主簿孤僻,还说得过去,剩下二人却不该如此。尤其马县尉,观他皮肤粗糙,眼黄唇紫,手上握杯是,有微微颤动。分明是常常饮酒,甚至酗酒。夜晚巡防,县尉只需值守衙内,竹南也还算太平,小饮两杯不碍事。今夜桌上还有万鹤楼三年一酿的珍饮。到底是什么让一个好酒之人面对如此诱惑这般忍耐?有趣。”

    “罗县丞为人精滑,不好对付。倒是于主簿,多年冷落必然苦闷,态度不明,或许正是个突破口。”

    夜蜂道:“嗯,探过了。于诚文此人身无内力,经脉普通,没有武功。”

    “你我二人果然默契啊,夜兄。不过你……唔……”白悦想到今夜夜蜂满脸嫌弃提着一身水的于主簿的样子,不由想笑,正要逗逗他,却忽感脑内爆出锐痛,眼前一黑,身体失力,摇晃如玉山将崩。

    夜蜂敏锐察觉到白悦异状,迅速上前,拦腰稳住她欲倒的身形。但不小心用力太过,变成将人揽入怀中。

    一阵酒气携着暗暗花香笼住了夜蜂,叫他怔然。

    低头看去,二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眼前人脸颊酡红,如施粉黛,双眼紧闭,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小憩花间,醉意无心,沁出了几分风色。

    夜蜂失神中,想起二人初见时。彼时,春意盎然,满园杏色,也是在那样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中,此人醉笑着,众目睽睽之下,将花枝戴到他鬓边。

    她说:“杏花出尘,可杏花比君,失色三分。”

    真是轻浮放浪,胆大包天。

    但他那时做了什么?

    他被这浮花浪蕊迷了眼,恍然失神。

    “啊,年纪大了就是不行。”

    白悦脑内疼痛散去,但仍感天旋地转,已经无法集中思考,只得扶住额头,开始胡言乱语。殊不知一言打破了夜蜂的美轮美奂的回忆。

    “放在四年前,我还能再饮三场!”

    “……”夜蜂梦醒无言,瞧她不甘的样子,决定替她宽慰道,“多日赶路,未得安眠。身体虚弱些,体力不支也是正常。”

    白悦仍是忿忿。

    “酗酒伤身,还是少饮些为妙。”夜蜂又补了一句。

    白悦呼出一口气,头向后靠在夜蜂臂间,仰起脸,望着皎洁明月,昏然笑道:“谁爱饮这乱人心智的东西啊,玩弄人心的工具罢了。”

    夜蜂咂摸出其中些许自嘲和苦涩,默默无言。

    白悦视线从月亮移到夜蜂脸上。面具看着粗糙,却严丝合缝地覆在下颚上。男人的下颚线条流畅紧致,沿着面具与皮肤之间有一片小小的阴影。

    阴影之下,是她想要得到的答案。

    她很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白悦向来不掩饰自己的欲望。她想了,便做了。

    于是她望着那小片阴影,动作很快,伸手贴到夜蜂的下巴尖上,手指一卡,从下方掀开了面具。

    夜蜂武功高深,纵然片刻失神,依旧本能地摁住了白悦作恶的手。面具方被掀开一瞬,便马上被他迅速戴回去。

    夜色昏暗,白悦仍在这短暂一瞬,瞥见了夜蜂下半张脸。

    面具的阴影挡住上半张脸,但见到了一侧眼眸,如天水寒星,带着微惊和慌乱。男人鼻梁高挺,面颊瘦削,嘴唇紧抿。他的唇形形状完美,透着润色。唇珠微突,如一颗蜜珠挂叶,欲落未落般垂在唇间,格外诱人。

    白悦锐利地盯着他,舔了舔自己的唇。

    “不怕我猜你身份,却怕我看你的脸。”白悦毫无刚干完坏事的自觉,甚至得寸近尺,伸手轻挠夜蜂下巴。

    “叫我看看少你斤两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夜蜂被挠得痒,偏头躲避,道:“旁人不一定,白大人就不一定了。”

    心怀不轨的白悦被戳穿了也不甘示弱:“我瞧你抱我抱得也挺顺手啊。”

    夜蜂才惊觉自己的手一直握在白悦腰上。他扶人时情急,忘记收劲儿。天气热,宽大的手掌仅隔着几层薄布衣,掐着白悦的纤细的腰,指尖处感受到陷入柔软的肉感。

    白悦本只想给人逗上一逗,没想到夜蜂像是被踩了尾巴,触电一样骤然松手。白悦还眩晕着,身体失去重心,往地上扑去,发出爆鸣:“诶诶诶啊啊啊——”

    罪魁祸首又伸手拉她,堪堪扶住白悦的肩,才没让她摔在地上。

    “诶哟,我错了。”一来一回,白悦头更晕了,只好讨饶,“你好好扶我。我不逗你玩了。”

    夜蜂思绪还乱着,心不在焉地答应了。白悦脚软,夜蜂被她一说,又只肯夹着她的肩膀,半提着她走。二人姿势怪异的走了半天,愣是没走出一里地。

    白悦头疼地想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诚恳建议道:“我实在走不动,不然你还是背我走吧。”

    夜蜂低头,隔着面具看着她。白悦看不见他的表情:“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没有不愿意。”夜蜂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怕你觉得不舒服。”

    他在白悦身前半跪下来,将搭在身后的马尾拨身前,向白悦露出后背:“来吧。”

    “有人背就不错了,不挑三拣四。”白悦笑嘻嘻地跳到他背上。夜蜂起身,将她托稳当,往前走去。

    白悦方才在他怀里就发现了,这人体温偏高,靠近时特别暖呼。她舒服地窝在夜蜂背上,晚风吹过,寒凉被热意烘去大半,觉得温暖起来。

    忽然发现他的耳朵红的要滴血了,脖子上也是薄薄的汗。白悦心里感慨这人真是火力旺盛啊。不仅体温高,这样走两步就热成这,不愧是内功高手。遂体贴道:“如果背着我很热的话,我也可以下来走一下。”

    “我不热。”夜蜂面具下的脸已经赧极,努力不去注意贴在背后的温软。闷头往前走。

    口是心非啊。

    白悦记了下来,她换了个话题:“你真的姓李吗?”

    “你猜。”夜蜂道。

    “李……青……你知道我想起谁吗?镇北将军李青行。”白悦道。

    “……嗯。”夜蜂喉间干涩,道,“他怎么样。”

    “年少轻狂时,有过一面之缘。”

    夜蜂走的很稳,白悦耳朵贴在他的背上,他身体里强劲的心跳,一下一下的鼓动到耳中。她大脑逐渐变得黏糊起来。

    “但你不可能是他。七皇子在北地七年经营,为我礼朝镇守一方。军权在握,是太子推行新政的根基所在。如今太子京中失势,他更应固守北疆,为太子顶住最后的阵地。”

    白悦思绪渐远,说话越来越慢。

    “七皇子与太子感情深厚,一母同胞。除非太子有令,他不会轻易动身。眼下情况,太子还没有到号令他的时候,除非……”

    除非太子已经做好了接管李青行军权的准备。

    “除非什么?”夜蜂问道。

    “……除非李青行疯了。”白悦昏昏欲睡,嚅嗫道。

    夜蜂低声轻笑,笑声从他身体深处传来。白悦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她太困了,疑问悉数随着意识的飘渺,散进虚无中。

    背上的人安静了,夜蜂感受到她平稳匀长的呼吸,他放慢脚步,生怕动作惊醒道刚刚熟睡的女人。

    静夜沉沉,夜蜂背着白悦,踏着满地月色流霜,一路回到县令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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