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
进入岭南的破旧官道上出现了一队走得慢悠悠的车马。
被围在中间的马车上坐着一位神采飞扬的少年,此刻正双手灵巧的剥着荔枝吃。
准确来说,这个少年其实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少女。
少女,也就是宁苏对她身边坐着的侍女高兴说道:“子衿,我就说来了这里就有好日子过了,就算是京城的陛下也不能像我这样想吃多少荔枝就吃多少,我可太幸福了!”
子衿是非常端庄的长相,她本人则是温柔体贴的性格,她轻声劝道:“大人,小心吃多了上火。”
“可是太好吃了,我忍不住啊。”宁苏不以为然,对上子衿不赞同的视线时却又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不过子衿显然深谙如何哄她,从桌上拿起了在上个经过的县城买的本地特色糕点喂给她吃:“大人,这个也很好吃,换换口味岂不是更好?”
宁苏愉快的接受了子衿的投喂。
等到了中午的时候,宁苏一行人找了块阴凉地做休整。
她身边的其中两个侍卫去抓了一些野鸡野兔和鱼回来。
子衿则动作熟练的替她烤制食物。
没错,子衿并不是普通的婢女,而是精通厨艺的厨娘,手下还带了两个小徒弟。
烤制完成后,宁苏举着鸡腿开始大快朵颐。
这时,她听见了远处传来的凌乱脚步声。
侍卫长袁照前去查看,很快就回来向她禀报:“大人,是押送流放囚犯的队伍。”
闻言,宁苏站起身来,立在一块石头上向远处眺望。
就见一群身穿囚服,动作中透着深深疲惫的人正被官差赶着艰难的走过来。
岭南向来是朝廷的流放地,这次能遇见流放的犯人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宁苏很快重新坐下,继续啃她的鸡腿。
这块空地的面积很大,宁苏一行人只占了一小块地方,容纳剩下的那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宁苏一边吃着美食,一边打量着对面那些疲惫麻木的人群。
犯人们停下之后,赶忙找地方休息,然后再开始吃东西喝水。
这时,有一个穿着囚服的年轻男人走到了某个官差面前,脸上露出了哀求的神色:“大人,在下还有银子,求大人通融,让在下走到下个城池的时候能替母亲请医看病。”
他身后不远处是他那躺在地上的母亲,而他的父亲正在照看自己的妻子。
官差的脸上却全是不耐烦:“去去去,你母亲已经染上了瘴气,谁能救?凭什么要让大家为你们耽误时间?”
那年轻男人急道:“我可以走快点追赶大家。”
“那你跑了怎么办?”官差显然并不买账。
已经走到这里了,这个年轻人身上也没有多少油水了,官差自然懒得去开特例。
“求大人好心通融一下,在下身为人子实在不忍心母亲就此病故,大人恩德在下必定铭记在心,日后一定报答。”
年轻人不放弃,依旧苦苦哀求。
“呵呵,来了这个地方能活多久都不好说,谁在意你那不切实际的报答?赶紧给我滚。”
官差冷笑,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鞭子作为威胁。
“大人,真的求求你了……”年轻人不肯放弃眼前这一点微薄的希望,即使被打也不肯走,最后被官差一脚踹翻在地。
宁苏看完眼前这场闹剧时,刚好吃饱肚子。
她吩咐侍卫道:“袁照,你去查查这些流放的人犯了什么事。”
如果不是罪大恶极的情况,那她倒是可以借个大夫过去。
她爹知道她要来这偏远之地当县令后,生怕她的小命就在这里交代掉,于是便请了从此地出来在京城游历的大夫跟随她一起回到故地。
本地的大夫对瘴气有经验,应该是可以看病的。
袁照听了宁苏的话后就带着人去打听了。
没多久,宁苏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
原来这个年轻人是京城某小官之子,他的父亲因为得罪了贵妃娘娘的娘家侄子所以全家都被治了罪发配到岭南来了,只是他的母亲在路上生了病,这会儿看着快要活不下去了。
宁苏一听,便对子衿道:“这可是巧了,我父亲也是得罪了贵妃娘家人,所以我才被发配到乌县当县令的。”
宁苏为什么会从小就女扮男装呢?这里的原因倒也并不复杂。
当今陛下虽有皇后,但最宠爱的却是贵妃,偏偏皇后和贵妃都有可以夺嫡的儿子。
皇后之子毕竟是嫡子,拥护的人更加多一些,恰巧贵妃生下儿子后,宁苏的母亲怀了孕。
宁苏的爹是在朝中位高权重的丞相,贵妃当然想要拉拢他,便在几人都在的场合,在皇帝耳边笑着撒娇道:“臣妾觉得和宁丞相有缘,若是宁夫人这回生下女儿,不若便与我的皇儿定个娃娃亲好了。”
皇帝向来宠爱贵妃,尽管宁丞相一点都不愿意,但皇帝还是在贵妃的撒娇攻势下同意了。
众所周知,牵扯进储位之争中很有可能会面临家破人亡的结局,因此当宁苏出生后,家里就把她扮做了男孩。
这次,宁丞相弹劾了贵妃娘家侄子欺男霸女,贪污受贿等罪行,皇帝碍于各方压力处置了贵妃的娘家侄子。
不过贵妃本人当然不痛快,于是她就在皇帝耳边吹风,说宁苏这么大个人了,整日在京城游手好闲,不务正事实在是影响了宁丞相本人的名声。
正好岭南边境的一个县令病死了,合该像宁苏这样的年轻人去做点事。
虽然大盛朝已经对南方进行了开发,但那主要是在江南地带,岭南之地依旧是中原人畏惧的不毛之地,很多人就这么死在了去的路上。
贵妃这个提议实在是不怀好意。
她的侄子折了,她就希望宁苏也能折在路上。
当消息传出的时候,宁丞相便断然不同意,说拼着自己这条老命也要让皇帝收回成命。
不过宁苏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她之所以在京城游手好闲的,那是因为家人知道她是女子,不让她去做官,害怕生出事端来。
而且到了年纪后,有很多人来说亲事。
可宁苏是女子,又不能真的去娶别的女子,还不如直接远走,这样就可以清净了。
而眼前之人应该是被连带着央及的池鱼。
年轻人的爹应该是参与了贵妃侄子一案的审理,因此得罪了贵妃娘家直接被清算了。
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宁苏当然会出手帮这个忙。
宁苏叫来队里跟着的大夫道:“邹先生,你去看看那位老夫人是否还能医治?”
邹先生应了。
年轻人本来已经绝望的躺在了地上,没想到事情竟然还有转机,连忙过来感激宁苏:“多谢公子好心救治家母,将来我必定会回报公子的。”
说到回报的时候,这个年轻男人脸上出现了羞赧之色,明显是自己都不信,觉得没有诚意。
宁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摆手道:“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年轻人赶忙回答:“在下姓严名春。”
“严公子,我姓宁。”宁苏交换了称呼之后又开始套话:“不知严公子这次最终是到哪里呢?”
严春脸上露出了木然的苦笑:“我家这次时运不济,被流放到了最边境的乌县,也不知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乌县啊,这不就是她此次去当县令的地方吗?宁苏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更加真诚了。
她安慰道:“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说不定以后你过得比在京城还快活呢。”
这儿景色多美啊。
严春脸上的颓然之色更浓了:“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嘛?只是也不知我能不能活着还了宁兄的恩情?”
“你一定能的。”宁苏的表情分外真诚,让严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那和你一起流放的人也是去乌县吗?”宁苏又问道。
“有一部分是的。”严春道。
“他们为何被流放?”宁苏好奇。
“有小部分人和我家的情况差不多,还有很多人确实是犯了大罪才被流放的。”
严春虽然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宁苏的问题。
宁苏的眼睛更亮了。
和严春家里情况一样的,那说不定可以为她做事,至于那些罪大恶极的,那一个县里有的是苦力活可以做,倒是不用担心会闲着。
大家要一起努力建设啊。
要说来这种偏僻之地当县令,她最大的烦恼就是这边的人才不够多。
出发之前,她就装了满满几车的书。
知识是宝贵的财富,这里文教不兴,肯定是需要的。
而人才嘛,大多并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因此她只能出了高薪,挖了一些在京城中郁郁不得志的人。
但面对着落后的边境县,这些都是不够的,有文化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不然到时谁来给她干活呢?
聊完了天,那边邹先生也已经给严夫人开好了药,严夫人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出门在外,宁苏并没有暴露自己是来当官的这件事。
官差当然是希望死的人少点,这样他们才能更好的交差,因此并没有阻止宁苏好心让人给严夫人治病。
宁苏等人吃完饭又休息了一会儿后就离开了。
他们是骑马和乘马车的,速度当然比那些用脚走路的囚犯快得多,因此很快就看不到那些人了。
而还留在原地的严春一家人则满是庆幸。
“苍天保佑,我们这次遇到好人了,否则我就要死了。”严春母亲那本来已经枯败了的脸庞上再次有了生机,眼里满满都是感激。
严父则拉着妻子的手,愧疚道:“这次是我连累你们了。”
“说什么呢,只要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生分话?”严母眼里汉泪。
“爹,娘,孩儿以后一定努力报答宁兄的恩情。”严春郑重的承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