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宁苏准时参加了为她准备的接风宴。
宴席上,不仅乌县大大小小的官吏来了,还有本地的富户乡绅也来了。
“大人不辞辛苦来到此地做官,实在是让草民们感到万分荣幸,草民这就敬大人一杯。”
其中一个神色精明的乡绅捧着酒杯笑容满面的向宁苏敬酒。
宁苏听说他姓周,一下子就把他和县里的周大户给对应上了。
这位周大户就是报的田亩数和实际对不上的人之一。
宁苏眼中带笑,语气也十分和善:“我年纪轻,没有经验,还要劳烦诸位长辈们帮帮我。”
来这个宴席的确实大部分都年纪大了的,宁苏这话说的客气,听了便让人觉得十分舒心。
“岂敢,大人有什么需要的,草民们若能够,定愿献出一份绵薄之力。”周大户笑得十分谦虚。
“哦,不知周先生家里的收成如何,这些年过得可好?“宁苏笑吟吟的问。
周大户立刻开始卖惨倒苦水:“草民虽然有瞧着有几分体面,但也只是面上光鲜罢了,实际上这些年的收成很差,我们种庄稼的都是看天吃饭,要是老天爷不给面子,那可就惨了。”
“可是周先生田多啊,就算收成差,也不会吃不上饭吧。”宁苏托腮问。
听到说他田多的事情,周大户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确实有很多的隐田并不交税,之前靠着给县里的官吏塞钱,一直无人追究,可没想到现在来了个新县令,那他自然就急了。
周大户之所以表现得这么积极热切,自然是因为他想要在宁苏面前留个好印象,顺便摸摸宁苏的性格,可没想到宁苏竟然这么刚,一下子就问到了隐田上去。
本来热热闹闹的宴席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毕竟在座的很多人都有隐田,若是宁苏要追究的话,大家都怕会波及到自己,因此这会儿都想要看看宁苏的反应。
“哈哈,咱们南疆这儿土地不值钱,多些地倒是正常的。”周大户开始打哈哈试图蒙混过去。
不过宁苏显然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我看官方地图记载上并没有城北那块地的记录,不过倒是在前些日子看到了你家的佃户正在那里锄草,不知周先生能否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直白的问话,周大户脸上那原本的殷勤笑容变得僵硬。
这时,旁边的王主簿替他打圆场道:“大概是官方的记录久远了,没有更新吧,周先生可能是忘了去登记修改。”
其他人也纷纷笑着附和。
宁苏似笑非笑:“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过既然本官来了,那一切当然要重新记录,万万不可再出现周大户家里这样的情况,不知诸位可赞同?”宁苏又转而问道。
“大人说的是。”众人纷纷拱手应是。
县令是这里最大的官,她说要重新记录,谁又敢反对呢?更何况宁苏在京城还有个丞相爹。
即使有人心中觉得不满,也不会在这时表现出来,最多是想着之后要在暗地里怎么给宁苏使绊子报复回来。
宁苏把底下人的各种神色变化记在心里,不过她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这些人不能给她造成什么伤害。
不过既然用隐田这件事给了他们一个教训,那自然也得给点好处才行,恩威并施才能把这些人牢牢的掌控住。
于是,宁苏又轻笑道:“昨日我去县学观望了一番,发现里面甚是破败,县衙以前怎么对学子学习的地方都如此不上心呢?”
一直做隐形人的陆教谕这回终于说话了,只是语气中带着满满的丧气:“本朝科举这么多年,我们乌县从未有人中过进士,举人便已经顶天了,这几十年来更是连秀才也难,把县学修好又有什么用呢?”
“是啊是啊,乌县实在是一块文教不兴的地方,我们也实在没办法。”
“我家三郎都已经读了十多年书了,可惜并没有读出什么名堂来,白白浪费光阴啊。”
“有真才实学的夫子哪个愿意到这里教学的,没有好夫子又哪里比得过别人?”
……
宁苏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
虽然是抱怨,却把在进学之路上的难处全部都讲明了,想来是期待宁苏这个大有来头的新县令能给他们想出解决之法的。
宁苏也不负众望道:“不知诸位可知本官千里迢迢来这里时特意带了些什么?”
众人不知宁苏怎么突然就转变了话题,赶忙答道:“我等怎能敢随意揣测大人心思?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一群人在心内嘀咕,想着难道宁苏是要和他们聊吃喝玩乐的事情?
宁苏也不卖关子,微笑道:“本官带来了几车书。”
周围安静了一瞬,接着便变得更加热闹起来,众人的脸上都带上了激动之色。
要知道,除了世面上流行的书,很多书是根本买不到的,即使是可以买的,很多也并不会在这种偏僻地方卖,因此乌县是非常缺乏书籍的,宁苏带来的几车书可以说解了他们一直以来面对的某种困境。
“不知我等要如何才能借阅到大人的书?”
“大人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草民。”
……
叽叽喳喳的,听得宁苏脑子嗡嗡的。
她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道:“本官带了这么多书来,自然是想要好好与大家一起建设乌县的,可是县里实在没银子,县学都破败成那样,学子们又如何能学好呢?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到现在还倒在地上呢。”
众人一听,就知道宁苏是要钱。
毕竟没钱不好办事,而县衙又是真的没有钱。
几位大户的目光碰上,又很快散开,然后对宁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等身为乌县人,自然是要为乌县做贡献的,草民愿意为县里捐赠三千两,只愿大人能住得舒适,学子们能在县学里好好读书。”
这些有钱人谁家里没几个读书人呢?
以前没有希望也就罢了,现在有了希望自然是想要好好争取的。
一时之间也就顾不上去计较银钱的得失了。
其他大户也连忙争先恐后的开口,唯恐自己落后了。
“草民愿意捐赠四千两,以后必然会全力支持大人做事。”
“草民愿捐赠六千两,大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草民,草民必定会全力以赴。”
……
在场的其他官吏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宁苏轻轻松松的就获得了几万两银子。
有了这些银子,宁苏想要施行自己的政令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其他官员纷纷在心里给宁苏打了个不好惹的标签。
接下来干活的时候比之前更加用心了。
当然这是后话了。
不过宁苏却觉得这并没什么,这些大户这些年逃税不知逃了多少,这些银钱是本就该付出的代价,更何况他们还得了好处。
要是有些人逃的税多,这次出的钱却少,那她以后少不了要和这些人算账。
是不是聪明人就要看这次的取舍了。
宁苏虽然笑得温和,眸色却深。
聊完正事,宁苏便开始享受美食,和大家一起聊天,顺便探听更多的消息。
宁苏见识多,笑容亲切,说话也好听,几杯酒下去,就让很多人忘了上下之别,恨不得要和她称凶道弟。
她总能轻易的便与旁人处好关系。
等吃完宴席,子衿正在门外等着她。
闻到宁苏身上的酒味,她不禁有些担心道:“大人是醉了么?不知是否头痛?等回去我就让人去准备醒酒汤。”
却见宁苏方才还显得迷离的眼睛迅速变得清醒,她笑容满面的凑到子衿身旁,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和他们喝的时候,用准备好的茶装成了酒,所以他们是真醉,我是装醉。”
子衿早知道宁苏是女儿身,便也顺势扶住了宁苏的腰,忍不住笑了:“大人真是狡猾。”
“哪里?我要是醉了,不知得被那群老狐狸套出多少东西?做个弊怎么了?”
“可接风宴是他们为大人准备的,怎么会给大人作弊的机会呢?”子衿疑惑。
“这个简单啊,我对他们说,我这儿有人是京城的大厨,就是你那个小徒弟,我想在餐桌上添点家乡风味的菜肴,他们也好奇京城的美食,当然就同意了,然后我便让你的小徒弟偷偷把给我喝的酒换成茶了。”
宁苏笑得洋洋得意,和之前在宴席上的成熟形象判若两人。
……
很快,大户们友情资助的钱财就到位了。
宁苏让人在布告栏里发了招工启示,要求会修缮屋子,打造桌椅的工匠。
因为薪资给得丰厚,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人。
毕竟是以县衙和县学做筏子的,那得来的银钱自然要优先这两处。
县衙破败就会瞧着缺少威严,县学破败更是会影响学子们学习。
钱给到位之后,这两处很快就修缮一新了。
宁苏再去县学的时候,这里表面上就瞧着像模像样了。
只是里面正在教书的是一些老秀才。
宁苏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这教学质量实在是不行,照这样下去,那是教不出什么好学生的。
而正因为此地缺少好老师,有能力一点的家庭都把学子送到府城甚至更远的地方去求学了。
如此一来,简直是恶性循环,县学中就变得死气沉沉了。
她这次来是把自己带来的书本放到县学的阅览室中。
谁若是想看,可以前去借阅抄写,宁苏打算把这当做县学的一块招牌。
……
周二喜是县学的一名学子,也是那位周大户的儿子。
周大户虽然有钱有地,但是并没有什么政治地位,遇到县里的小吏都要点头哈腰,时不时送上点孝敬,这些当然让周大户觉得心里憋屈,因此他实在想要家里出个读书人。
而周二喜是他最有读书天分的儿子,不过周大户毕竟只是边境小县的一个土大户,没有门路把周二喜送去府学,也没有能力可以给他请到名师,只能在县学里跟着老秀才读书,希望自家运气好也能出个秀才光耀门楣。
周二喜从十几岁开始已经下场考过三次了,可到现在依旧只是个童生,心里不可谓不迷茫。
这时,他便知道了新县令竟然带了这里根本没有的书放到了县学里。
周二喜赶忙前去借阅。
在借阅室里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童生,看到周二喜便严肃着脸道:“书籍珍贵,只能在这阅览室里看,若是想要回家也能看,你可以抄下来。”
时下印书很贵,因此书生们流行抄书,既能获得书本,也能练字,学到知识。
周二喜明年又要下场考试,便从老童生递来的书目上选择了自己想要的。
待拿到书本后,看到上面精妙绝伦的注解,周二喜高兴的拍手道:“果然是大人从京城带来的书籍,我竟从不知这句话还能从这个角度去理解,怪不得我屡屡考不上,想来是破题的角度太平凡老旧了。”
而在他身后的老童生看着高兴的周二喜,心中欣羡又叹息。
他们这些年轻人可真是好命啊,他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有碰到宁县令呢?现在他是想考也考不动了。
……
宁苏回了县衙后,就有人来和她禀报:“大人,又有一批流放的犯人到了,不知大人想要如何安置?”
宁苏立刻想起了严春,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
“把记录他们的文书给我看,到时我分类一下,罪责轻的就直接给一块地去当平民,罪责重的那就去服劳役吧。”
啊,她心心念念的劳动力们终于来了。
先放在那里考察看看,如果是可用的人才她便收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