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轻的时候是垃圾站的常客,经常会去那里从一个老头手里买一些被人扔掉的本子或者书,那个时候我很穷,穷到一个馒头会分两顿吃,经常饿得昏聩。
说起来当时的我真的很可怜,一边在破旧的废弃房屋中啃着干噎的馒头,一面还要忍受不同季节里天气带给我的麻烦。
唯一支撑我的就是书里面向我描绘的格外出彩的世界,藤曼攀爬在墙面上开出明媚的花,广阔的草原上会有风吹起自由的白鸟。这一切都离我如此遥远却又令人向往,好像已经把我的心拿走了。
然而实际上,我依旧待在这个破败废弃,随时可能倒塌的小破楼里。
这里是离地球最繁华的高新城最远的地方,毫不夸张地说,从我住进来到我离开,我从来都不敢在夜晚哪怕点一次蜡烛,拖着从垃圾站讨价还价买回来的书本时也总是要躲着人才敢走进小楼里。
生怕有人知道有一个人住在这里。
不过这样鬼鬼祟祟的生活很快就结束了,我不是说我离开了这里,而是垃圾站那个眼神浑浊但实际上精神很好、经常能和我拉扯半天的老头——他的小草棚屋在一个雨夜被烧掉了,他在里面没有出得来。
那天晚上我正睡不着,睁着眼睛守在破损窗户边上,让眼球表面直面透过窗户吹进来的微弱的风,想着反正大晚上的,在外面也看不到窗户里面还有个人。
外面的星星可真亮啊。我感慨着,如果再亮一些,再亮一些,说不定就能当灯用了,那么我以后再也不用在天开始黑的时候就只能休息了。
鬼使神差地,我下了楼,兴许是太无聊了,外面下着毛毛细雨,我撑着一把捡来的伞,想要去骚扰一下老头,趁着现在还不算太晚,刚好可以去玩玩。
我是绝对不会说我只是想去那里蹭一下灯光的。
想着老头因为我的打扰暴跳如雷的样子,我不由得扬起嘴角,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生气,相反,他会拿出一节蜡烛点燃,即便只能烧不到一个消失,他依然会眯着浑浊的眼睛费力地和我一起看书。
可是离垃圾站越近,我就越能够闻到一种焦糊的味道,我有些疑惑,难道老头今天犯懒了新收的垃圾没来得及处理?
我意识到事情不对,因为眼前竟然出现了隐约的橙色。
等我跑到垃圾站的时候,雨突然就变大了,遮住了我的视线。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棚屋的位置如今只是一片火海,连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都没能将它浇灭哪怕一点。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老头会没事的,那个棚屋连门都是草做的,又不会推不开,肯定能跑出来,烧了,再搭一个就是了。
可我很快就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一刻我只庆幸之前为了赶快过来把伞扔在了半路,不然现在一定会被他看到的。
我大着胆子绕过垃圾堆,试图在不被查理发现的情况下靠近那个草棚子,或许我有机会把老头拉出来呢?也或许我能发现老头并不在那里面呢?
不管怎么样,当我绕到垃圾堆后面的时候,一个瘦长的人影缩在那里,吓得我险些跳起来,不过我没有这么做,相反,我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
“诺瓦!”
今天的石板路格外的湿滑,上面沾满了带着泥土的脚印,我小心翼翼地走进酒馆,不知道克莱尔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他看上去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看见我他好像很高兴,从座位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亲爱的诺瓦,今天运气好吗?”
他比我高很多,事实上,我已经足够高了,但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竹竿,能戳穿房顶的那种,他应该庆幸自己不够胖,否则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一定会大叫着拿枪把他射穿。
不过也好在我没有这么做,现在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知道我住所的朋友。
“并没有,克莱尔,”我对他眨了眨眼睛,试图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向他解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过万幸我昨天晚上没有打伞。”
然而这个酒鬼显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完全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偏偏他喝醉了之后声音和力气都大得出奇。
“好吧,亲爱的诺瓦,让我去你那儿待会儿。”
他揽着我的肩膀,天呢,他真是有够结实的,我几乎撑不住他,偏偏我还是穿着一双破烂拖鞋出来的。
“你最好自己走两步。”我用力地向上举着克莱尔的胳膊,试图让他离我远一些,他身上的酒气哪怕是走在路上被风吹着也足够把我整个人都熏到,我感觉自己都要腌入味儿了。
即便我在出门时再三叮嘱过着火的那天晚上从垃圾站捡回来的蓝海,哦,那个时候他叫十九,是在他胳膊上有一个编号,我再三叮嘱他最好是藏起来,不要被人看到,但是进门的时候克莱尔还是被吓了一跳。
“哪来的小老鼠?”克莱尔挣脱我试图阻拦他的手,东倒西歪地扑倒在墙角。
谢天谢地他还算是个好人,没有直接压在十九身上。
然后他就脸朝下趴在地上睡过去了。
十九缩在照不到光的地方,不过他的蓝眼睛是真的很亮,怪不得克莱尔能一眼看到他。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看着趴在地上的克莱尔,倒也是见怪不怪了,醉鬼做出什么都不奇怪,我费劲地把他翻过来,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好心把他搬到二楼的床铺上,就让他在地上躺着吧。
十九又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从昨天晚上把他从垃圾堆后面捡回来之后到现在,我都没有从他嘴里听到一句我能听懂的话。
我对他并没有什么耐心,其实,我今早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想着怎么把他扔出去了。
但是很麻烦,我知道,像他这样无处可归的家伙一向是很难缠的。
自从我来到这个地方之后,总是会担心很多问题,以前我可不是这样的。
过去还真是让人怀念呢。
但是查理已经找到这里了,想知道我住在哪里恐怕只是这几天的事情,我必须要走了。
我遗憾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克莱尔。
想着楼上收集了很久的书,我犹豫了一下,有点舍不得这里,但是很快我就从这样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今天我必须离开了,不,现在,立刻,我要离开这里。
早在五年前,中心城曾经经历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动乱,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流浪。
我还是决定带上十九,如果把他留在这栋小楼里。
毫无疑问的,查理昨天晚上之所以会出现在垃圾场门口,还烧起了大火,我当然能够猜到他到底想干什么——他就是来除掉十九的,至于找到我,那只是顺便的事。
我登上甲板,紧贴着栏杆,身后是拥挤的人群,我还要留意不让十九被人群冲走。
自从五年前从中心城如同一只丧家之犬般被赶出来,我已经很久没有再次登上这样大的一艘船了。
我盯着海面看了很久,久到我突然意识到身边好像没动静了,我的心突然狂跳了一下,就像是被人攥住了之后又被松开,大量血液从心脉冲过的感觉,“十九?”我偏过头去看,直到看见他还在我才松了一口气。
我发现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海面,澄澈的蓝色眼睛让我想起了五年前,那些同我一样对未来充满了幻想的年轻人。
那个讨人厌的水手又来了,刚才我带着十九从混乱的人群中混进来,因为我没有敢去买船票,但是我很肯定我溜进来的时候他一定是注意到我了,因为他脸上正挂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猥琐的微笑。
“你们的票呢?”
果然,我原本以为他会沿路一个个地盘问过去,但是以他出现在我背后的速度来看,他一定是直奔着我的位置来的。
我回头看他,尽量保持得体的微笑,问:“介意我现在补票吗?”
“当然,两位……美人,”说完,他大笑起来,不过他的笑声听起来令人感到十足的尴尬,“如果你们没钱买船票,用另一种方式支付也行,在你们下船之前。”
他对我们挤眉弄眼,试图使自己看起来更吸引人一些,不过我很反感这些事情。
我感觉十九那只被我拉着的手挣扎了两下,不过船还没有开,我不能再现在惹麻烦,于是我死死地控制住他,把钱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来塞进这位水手的手里。
“哦,好吧。”不知道为什么,水手突然红了脸,数了数手里钱的数量,说:“好吧。”
在我惊奇的目光中他迈着僵硬的步子挤过人群又离开了。
然后我就听到不远处一群水手起哄的声音。
一种滑腻潮湿的感觉又从我的后背升起,像是要把我溺在水里淹死一样,从很多年前我就一直被这种感觉困扰。
为什么呢?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没买船票,所以他们以为我没有钱,甚至可能是一个“黑户”,然后理所应当地认为我低他们一等,所以可以随意地拿我开玩笑。
在一片吵闹声中,我又想起了那场大火,一个女人从窗户里探出头,她的身上没有着火,但她绝望地尖叫着,眼睛看着我,面目狰狞。
为什么呢,就因为我们生在这样肮脏的地方,所以我们的生命也低贱到尘埃里。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手上传来一阵奇怪的触感,有点痒,我回过神,发现是十九两只手都拉着我,看上去很紧张。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原来是船开始移动了,原本就在晃动的海面此时更是掀起了白色的泡沫。
虽然我并不想让他一直抓着我的手,那种皮肤互相触碰的感觉让人倒胃口,但是我也没有放开他的手,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没有来历,也不知道以后会去哪里的流浪者吧,我心里有一种我们会是同一种人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这一刻只有他是属于我的,有时候我也希望有一个人能陪着我,而刚好他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