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

    转眼间夏天已经走到尾声,李望终于拿到了人生第一笔薪水。

    下了工他立刻就赶往商场,为夏昭挑选礼物。

    听卖盒饭的老板娘说,女孩子大都喜欢亮晶晶的首饰,她的女儿看见饰品店就走不动道,买不起也要挨个看一遍。

    李望走进一家饰品店,一眼就看中了一款设计独特的项链。项链由两根银链并联而成,主链吊坠是一颗小太阳,较短的副链吊坠是一轮新月。莫桑石制作的仿钻在布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李望思绪又回到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雨天。

    “我叫夏昭,夏天的夏,日月昭昭的昭。”日月昭昭,日月为明,昭亦为明,而他真实的姓名里正好有个明字,李望第一次不那么讨厌自己原本的名字。

    他毫不犹豫让店员将项链包了起来,花了好几天的工资。接着李望又去了一趟菜市场,最近夏昭又瘦了,他打算填满冰箱给她加餐。剩下的钱则全部交给夏昭,用来还债和负担两人生活支出。

    提着沉甸甸的食材,李望满怀期待地回到家,他感觉今天的房间格外安静,空荡荡的,时间也过得比往常都慢,恨不得马上加速到晚上夜里。

    夏昭今天晚上有课,还是九点半左右才能回家。李望意识到最近一段时间两个人见面的时间都少了很多,好想姐姐啊,好想,昭昭。

    在心里省去“姐姐”两个字,少年有些暗爽。

    反复想象着夏昭看到礼物、戴上项链的样子,他更加迫不及待,兴奋得像一只等待夸奖主人的小狗,在房间里窜来窜去。

    钟表的时针转到晚上九点时,李望早已望眼欲穿,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冲下楼。

    眼看着天公不作美,龙王要上班。李望抓起把伞弹射出了门。

    他先是在老地方巷子口踱步,迟迟等不来人,决定直接去地铁站接。

    夏天的雨总是猝不及防。人走在路上,脸颊刚稀稀拉拉落了几滴雨点,一瞬间就大雨滂沱。

    李望快要走到地铁站时还没看见夏昭的踪影,心里开始着急。下雨的夜晚人烟稀少,地铁口路边停了一辆车,不远处围了好几个摇摇晃晃的醉汉。李望刚准备绕道而行,眼尖看见肥硕的人墙中间围着一个女生。

    是昭昭!

    夏昭刚出地铁站就被这群醉汉盯上了,下雨也不走,说要用车送小妹妹回家。

    这车谁敢上?

    对方人多势众,夏昭只敢迂回应对,见空插针四处张望,等着路人出现求助。

    眼看着对方要上手,李望收了伞狂奔而来。

    “放手!”李望推开其中一名男子,抓住了夏昭的手,心中踏实了一半。

    “阿望,跑!”

    夏昭一声令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李望用长柄伞扫开手上不干不净的醉汉,推出一条通路,拉着夏昭就跑。

    醉汉们想追,跑几步就被酒精和雨水整得气喘吁吁,这时停在路边的面包车接上了他们。

    “往夜市步行街跑,人多,车进不去!”

    大雨纷纷落下,将两个人淋成了落汤鸡,不知不觉交错紧握的两只手也越扣越紧。

    跑着跑着回头看,面包车已经没了踪影,对方可能是临时起意,见形势不妙就终止了犯罪。

    “还好有你,阿望!我跑不动了,先歇会儿。”

    来到夜市热闹的区域,夏昭在李望身后停了下来,弯着身子,大口喘气。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还被李望牢牢抓着。

    夏昭跑累了,两人找了个屋檐避雨休息。李望心有余悸,依然紧紧牵着夏昭的手不放。从夜市离开,直到回到家开了灯,明亮的灯光打在浑身湿透的夏昭身上,李望吓得赶紧转过身去,闭上双眼。

    夏昭还浑然不觉。

    “你...你先去洗澡换身衣服,小心着凉了。”

    等两人都换上干爽的衣物,李望终于从惊魂未定中醒过来,想起来今天原本要汇报的事情。刚好夏昭也说有事情想和他聊聊。

    餐桌上摆着一个礼物盒,一沓百元大钞。

    “这段时间我其实是去打工赚钱去了。没有做坏事,也没有被人欺负。对不起,之前瞒了姐姐。这些都是给你的。钱你拿去还债吧!”

    李望又老实交代了这段时间工地搬砖的经历。边讲边期待地盯着夏昭的表情,满脸写着快夸我。

    夏昭觉得意外也不意外。她从一开始就相信李望的底线,最担心的还是他被人欺负。意外的是,弱不禁风的小男孩竟然去工地搬砖了。这沓钱大概有好几千块,都是阿望用辛苦汗水换来的。

    “谢谢阿望!难怪最近变黑变壮了。”夏昭调侃。

    李望高兴中瞬间有些慌乱,这是夸奖吗?突然有些担心自己的颜值下滑。她会不喜欢吗?

    夏昭没打算用李望赚的钱还自己父母欠下的债,但她也愿意接下李望的好意,这笔钱会替阿望存着。毕竟对面的小狗摇着尾巴邀功的表情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物盒,看见了李望一眼相中的日月昭昭项链。

    “这是两条吗?”夏昭好奇地问,眼睛亮晶晶地,比项链上的吊坠还璀璨,像真的月亮一样。

    李望兴致勃勃地给夏昭演示机关。又在夏昭的邀请下帮她戴上。

    只见少年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挽起半干的长发,空气中萦绕着洗发水的茉莉花香,闪闪发光的日月宝石落在少女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相互辉映,迷了少年的眼。

    “姐姐喜欢吗?”

    “阿望,好看吗?”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发问,又异口同声地答:

    “特别好看。”

    “非常喜欢。”

    一时间房间陷入安静,任幸福的微小因子围绕着两人雀跃弥漫。

    “其实,我今天想和你说的事情也和工作有关。”夏昭将项链收好,又回到正题。

    暑假要结束了,李望的同龄人们也都要回到校园,那李望在家做什么呢?一个人呆着会抑郁也会寂寞吧。

    首先,读书的事情不能落下。但自己只能周末和每天晚上教学,心有余而力不足。夏昭想到可以送阿望去学一门手艺,他做饭很有天赋,比自己强10倍,她想起了父亲之前的同事郑叔,郑叔在父亲的葬礼上留下了联系方式。他经营着一家餐馆,自己就是主厨,夏昭想送李望去后厨当学徒。

    联系上郑叔后,郑叔很乐意帮忙,跟她说她明天就可以带李望过去看看。

    夏昭决定先问问李望的意愿,没想到李望已经给自己找了个事情做。

    夏昭介绍了基本情况,李望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知道姐姐一定已经替他想了很多,他信任她。

    而这天晚上,李望睡得并不踏实。

    “昭昭姐!昭昭!夏昭!你在哪里?”

    他在黑暗狭窄的通道里奔跑着寻找夏昭,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跑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已经丧失时间的概念,终于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他。

    转身推开一扇房门,一只柔软的手如滕蔓如丝线缠绕住他的,茉莉味的清香氤氲,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体上缠绵轻抚,他无力也不想抗拒,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来人是谁。

    摇曳的灯光如月光般清冷,洒在人身上,柔白的胴体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若隐若现。他痴痴跟着来人的指引,双双纵身跃入一片冰凉的海,在浪涛中沉浮飘摇,身体不再属于自己。

    一个巨大的浪潮袭来,他被拍上了海岸,身上还残留着海的冰凉咸湿。

    睁开眼,破晓将至,身下微凉,少年红着脸逃进了厕所。

    九月。李望辞去工地的工作,正式拜师郑叔,开始了在郑氏餐馆当学徒的生涯。夏昭依然坚持着白天饮品店打工晚上家教的工作节奏。因为上次的经历,李望每天晚上都改到地铁口接人,这段一起走回家不到1公里步程,写满了独属于两个人的温馨与快乐。

    生活单调却充实,一切眼看着都步入正轨。

    转眼来到深秋十一月,天气沉郁萧瑟。

    劳累剥夺了人伤心的能力,夏昭已经好久没有做噩梦。只是每年临到这个日子就会心神不安。

    夏昭的母亲就死在两年前的深秋。

    这一天是夏昭母亲的忌日,夏昭没有去上班,李望也提前跟郑叔请了假。母亲去世时父亲买了夫妻合葬的墓地,没想到没过多久父亲也意外逝世。

    夏昭想带着李望去见见父母,告诉他们,她有好好活着,并不是独自一人无依无靠。

    秋雨凄冷,黑云压阵。李望默默站在夏昭身后不远处,淅沥的风雨声吞没刻意压低音量的絮语,少女的背影显得格外寂寥。

    夏昭站在墓碑前,和父母说了好多好多话:

    自己在最迷茫的时候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男孩,因为这个男孩才从混沌麻木中醒过来。她没有亲人了,她想把他当做亲人。就当替弟弟积德,希望夏安在外面也能遇到好心人。

    他们欠的钱她会还,弟弟也会坚持找下去。很抱歉放弃了他们最在意的高考,当时父亲那种情况,自己作为唯一的亲属,根本不可能心安理得进考场。

    她其实还想问,问母亲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走进那栋废弃的大楼,又为什么会从天台纵身跃下,就不要自己和父亲了吗?

    想问父亲出事前为什么会出现在富人区,母亲出事后,为什么不回家了?可惜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再有答案。活着的人永远搞不懂死去人的想法。

    家里的事情他们从来都瞒着她,让她安心学习,考上好大学找个铁饭碗工作。她就像废墟里强行养育的一朵温室花朵,脆弱而无用。

    扫完墓,两人并排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一路沉默。

    夏昭依然面无表情看不出心思,但李望知道她这几天都睡不踏实,半夜翻来覆去还会说梦话惊醒,只是在他面前表现得一如往常。李望想安慰,却因为嘴笨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更细心体贴地陪着她。

    “人为什么会抛下在世的亲人不顾,选择自杀呢?”

    窗外斑斓的霓虹灯光,一团模糊,就像人心一样看不清。夏昭靠在玻璃上,死死盯着,突然没来由地呢喃了一句。

    李望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夏昭自顾自说下去。

    “是因为不够爱吗,对近在咫尺的人不够爱,更爱离开的人。所以明明身边有一直等她回家的亲人,有爱她的人,也不足以支撑她活下去。”

    “不是的!”李望突然抓住夏昭的一只手,情绪有些激动,但仍然舍不得用力。

    “不是的。”压抑住喉咙里的颤音,李望又重复了一遍,怯怯地放开了手。

    夏昭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这时才注意到李望的异样。对了,李望的母亲也离世了,今天的情景一定也会唤起他不好的回忆。

    不知怎么的,她的眼前又浮现了那个雨天,浑身湿漉漉的悲伤小狗。他从来不和任何人讲述的过去,应该也是充满了悲恸和痛苦。

    夏昭反抓住李望的手,用力握了握,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双眼放空看着前方,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的母亲是跳楼自杀的。

    那段时间她找弟弟入了魔,每天早出晚归。好像打听到了特别不好的消息,整个人非常焦虑。我和父亲都发现了母亲的异常——异常痛苦,也异常疯狂。但是都没有办法阻止她。

    突然有一天清晨,家里就接到警方电话,说在废弃的蓝天大厦楼下发现了母亲的尸体。前一天深夜坠楼,无挣扎痕迹,无其他伤痕,根据身边人供述的精神状态,警方判定死因为自杀。

    我们都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她选择抛下所有人,抛下我和父亲,毅然决然走向死亡。”

    说到这里,夏昭停顿了下,想要强行压抑住来到唇边的话,终究理智没有战胜情感,丧失功能的泪腺一瞬间找回主场,泪如雨下。

    “难道...难道弟弟是她的孩子,我就不是吗?她还没有看到我考上大学,没有看到我按照她畅想的路线成家立业,怎么就能抛下我和父亲,一个人先走了呢?”

    夏昭近乎哀嚎地吐露心声,血淋淋地抛开自己的内心,展示给李望看。

    “她不是抛下你,她只是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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