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当最后一株残樱化作春泥，时间便来到了四月。

    夏昭按着账本里的记录，陆陆续续联系亲戚们还了钱。李望每个月都会上缴在郑氏餐馆帮工的薪水，后来偶然得知夏昭根本没有动过这笔钱，缠着夏昭商量了很久才得出一个大家都接受的方案，一半当做生活费交给夏昭处理，一半替李望存在银行。加上李望的这笔钱，两个人省吃俭用，还债进度终于达到90%。

    转眼间两人已经相依为命近两个年头，感情日渐深厚，成为彼此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李望快要满17岁了，个子蹿起来很快，已经长到了一米八四，强健的肱二头肌延展成优美的人体曲线，自然形成的六块腹肌隔着一层布都隐约可见，平日留着不到一厘米的寸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落魄瘦削的苍白少年。

    李望的大个子乍一看十分唬人，但只要夏昭出现，就变成了温顺的大型犬，总是默默守在她的身后。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起，阿望从乖巧的博美一夜之间变成强壮的德牧。

    少年看人的眼神也从真诚转变为到另一种炽热，夏昭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破土发芽。

    在即将迎来夏昭二十岁生日之际，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春节期间，夏昭去了一趟老家乡下，登门拜访各位亲戚还了一部分欠款。翠芬表姑就是其中的一家。人刚走到村里建的平房门口，表姑就止不住用眼神上下打量夏昭，人倒是十分热情，拉着夏昭的手一边把人往里带，一边连连感叹“长成大姑娘了”。坐下后拉着夏昭问了很多家常，诸如年龄、有没有男朋友、从事的职业、家里还欠多少钱。

    这让夏昭感到十分不自在。

    临走前表姑坚持要留夏昭吃饭，还让自己的儿子去喊人作陪。因为接下来还有很多家要跑，才勉强推辞掉。

    “昭昭在家吗？我是翠芬表姑，来海川看你了。”

    家门被敲得咚咚响。

    前几天翠芬表姑打电话来问夏昭一般什么时候休息，没想到这么快就上门了。刚好今天李望不在家，省去了解释“假表弟”的存在。

    打开里面的木门，夏昭发现翠芬表姑身后跟着一个成年男子，看起来得有三十岁了，佝偻着腰，提着一箱牛奶一箱水果，贼眉鼠眼地瞧着自己。

    “这位是？”夏昭发出疑问，没有继续开铁栅栏门。

    “这位是你大牛哥哥，就是他送表姑来的海川市，快开门，我们进去说。”在翠芬表姑的催促下，夏昭迟疑着打开门。

    翠芬表姑进来后扫视一圈，给王大牛使了个眼色，坐下又开始叙家常。话里话外一个主题——结婚。

    “女人啊，还是得有个男人，这才算有个家。”

    “昭昭你是个苦命孩子，父母弟弟都没了，早点找个男人嫁了，好有个依靠。”

    “快二十了吧，正好到法定年龄，可以拿证了。”

    见夏昭无动于衷，过一会儿又开始吹嘘身边的王大牛。

    “你大牛哥哥，给未来的老婆准备了整整五万彩礼，要嫁就要嫁这样的男人，不会亏待妻子。”

    夏昭听明白了，这是上门给自己说亲的，五万块钱卖身费，问自己卖不卖。

    “娶妻也得取贤惠会过日子的。你看夏昭这孩子，一个人把这屋子收拾得多整洁。”女人边说边挑着眼睛扫视房间，被阳台和门口男人样式的衣物和鞋晃了一下。

    她有一句没一句拉着夏昭和王大牛交流，心里琢磨着男士衣物是什么情况，歪着身子想离近一点，这样看得更清楚。此时王大牛一口一个“昭妹妹”，暧昧地盯着夏昭的手，想趁机一亲芳泽。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开锁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打开门走了进来，顿时把王大牛衬得猥琐无比。

    李望看着屋里的陌生人，一脸疑惑看着夏昭，想从她那里得到线索，夏昭眼珠子一转，抢先开了口：

    “亲爱的，你回来了！”

    说完冲了上去，搂住李望的一只胳膊，显得亲密无比。

    “这位是？”翠芬表姑有些吃惊，这难道是城里不检点的年轻人们流行的婚前同居？她还抱着最后一丝丝希望，为了大几千的介绍费，还是先和夏昭确认一下。

    “忘了介绍，这是我的男朋友李望。阿望，这是我老家的翠芬表姑和大牛哥哥。”

    “你们住在一起？”一直沉默的王大牛突然发问。

    “对，我们现在是同居的状态。”夏昭坦然地看过去，抱住李望的手，背着两人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配合。李望反应过来，顺势直接搂住了夏昭，两人像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

    王大牛脸色变得贼难看，不装了。

    “翠芬阿姨，千里迢迢赶过来，您就给我介绍一个二手货？”

    “嘴巴放干净点！”在市井混了两年，李望也学会了瞪着眼睛凶狠示威，穿着背心露着大肌肉块子，在外人眼里，就像一个不好惹的刺头。

    “这..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翠芬表姑还想挣扎一下。

    王大牛想发脾气，抬头看看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的李望，灰溜溜地提起准备的礼盒，开门走了。

    翠芬表姑看形势不妙，恨铁不成钢地对着夏昭叹了口气。

    “好，你不赶紧找个人嫁了，和这种人鬼混，拖下去年纪大了，名声也烂了，看哪个婆家敢要你，看哪个男人敢娶你。”知道红包是拿不到手了，她放下一句狠话，也气呼呼地离开了。

    等人走光，李望还维持着搂着夏昭的动作。

    他看夏昭的亲戚口不择言欺负她，差点脱口而出安慰“昭昭我娶你”。

    这个念头着实吓到了他自己，但也让他心中增加了几分确信。

    夏昭没有拒绝李望继续搂着他的动作，站在原地，充分夸奖着他的配合。

    李望知道，她对他一直是这样，放任自由、无限纵容。可这些纵容里会不会参杂一丝喜欢，李望不确定了。

    这天晚上李望满脑子只有两个字——结婚。

    梦里，夏昭要嫁给别人，自己作为女方家属送亲，痛苦地站在一旁围观仪式，待新郎新娘步入礼堂，他走近看，发现婚礼上牵着夏昭手的新郎竟然是自己。

    婚房里，夏昭穿着奢华的婚纱，轻轻柔柔地叫自己老公，华服褪下只剩一层轻纱……

    时间到齿轮超速运转，一会儿他又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小娃娃，一只手拿着温热的奶瓶喂奶，夏昭躺在旁边床上温柔地注视......

    醒来时，李望嘴角还保持着上翘的弧度。

    李望弄来两张游乐园的门票，在夏昭生日这天，带着她去那里庆祝生日。两个人背着装满零食的背包，开启了共同的第一次游乐园之旅。

    过山车、海盗船、跳楼机......，夏昭兴致勃勃，想把所有项目都尝试一遍，李望当然乐意奉陪。

    刺激的项目少不了鬼屋。夏昭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李望是坚定的夏昭守护者。自觉有保护姐姐义务的李望进入鬼屋后就走到了夏昭前面，微微张开双臂，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把夏昭护在身后。

    李望的步伐放得很慢，夏昭也就跟着慢悠悠地走。鬼屋里空间狭窄，光线昏暗，灯光色彩诡异，时不时就会在意想不到的位置跳出扮鬼装置，夏昭还会饶有兴致观察分析传感器被安在哪里。

    走完前面这段入门级别的路，男男女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越来越近。

    李望下意识抓住了夏昭的一只手，夏昭这才发现从微微颤抖的指尖里感觉到，李望在硬撑。

    “我们快点跑出去吧。”快点离开就不怕了，夏昭想。

    夏昭拉起李望的手，一路狂奔，尖叫、扮鬼npc、惊吓装置都被甩在身后。

    从鬼屋出来后，没有人主动放手，两只十指相扣牵着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

    天黑后，游乐园进入夜场时间。

    摩天轮外观的霓虹灯已经全部点亮，蔚为壮观，夜晚从城市中心都能够望见这颗位于城市北郊的夜明珠，不愧是海川最亮眼的地标之一。

    摩天轮下排队的人很多，蜿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队伍里有很多年轻情侣，通常女方都抱着鲜花，而男方背着各色精致的皮包，更年轻一点的小情侣，在互相分享爆米花和零食。李望介绍说，这里是游乐园最热门的项目，很多人慕名而来。

    夏昭想，大概就是因为好看所以慕名而来吧，没有再多问。

    来了知名景点当然要打卡，夏昭和李望一起排到了队伍的最末端。

    夏昭前面站着两个女生，看起来是很要好的朋友，两只小麻雀兴奋地聊着八卦，在甜蜜的恋爱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夏昭本不欲偷听小姐妹的私房话，可是两个人的声音并不算小，队伍又排得很密，聊天内容还是飘进了夏昭耳朵里。

    “你知道这个摩天轮为什么排了这么多情侣吗？”其中一个女生神秘兮兮地说。

    “哪个摩天轮情侣不多？摩天轮这么浪漫的项目，两个人关在包厢里面，到达城市的至高点，吊桥效应一产生，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不和男朋友来，难道和大兄弟来吗？哦，还有我俩不嫌人多来凑热闹的。”另一个女生显然是吐槽役。

    “你说对了一部分。但这座摩天轮有更特别的地方。”

    “别卖关子了，快讲。”吐槽役被勾起了好奇心。

    “传说，在这座摩天轮到达最高点的30秒内亲吻的两个人，会得到神明的保佑，永远幸福地在一起。也因此很多人会选择在摩天轮上求婚。”

    “太浪漫——的营销策划了吧！”

    “你这人就是浪漫过敏！”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又飘远了。

    “昭昭姐，你渴吗？要喝点水吗？”李望人善心细很会照顾人，时刻观察着夏昭的状态，好第一时间递水递纸。

    夏昭接过水喝了一小口，突然想到，李望知道这个传说吗。

    感谢前排两只小麻雀的脱口秀，排队的过程并不无聊，终于轮到了夏昭和李望。

    摩天轮缓慢升起，夏昭沉浸在窗外的美景。坐在摩天轮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街景霓虹璀璨，夜空星光灿烂。

    “阿望，你看！这里能看到我们的家——”夏昭回头呼唤李望，发现他正拿出一个礼物盒，戒指盒大小，因为夏昭的召唤一个措手不及差点跌坐到地上，就像要单膝跪地求婚的样子。

    夏昭连忙把他扶住，沉默了几秒，带着浅浅的笑意，问：

    “你...不会是要求婚吧？”

    阿望愣了几秒终于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误会一场，但他竟然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没有急着否认。

    “还没到法定年龄，不可以哦。”

    李望：那是不是到法定年龄就可以了？内心的想法他不敢问出口，还不到时候。

    话说到这里，夏昭突然意识到，如果到了法定年龄，李望真的求婚她可能也不会拒绝，只要双眼对视，她就是没办法拒绝李望。如果一定要和一个男人共度一生，除了阿望她想不出任何人。不过要经过法律认证还得处理好他的身份问题。想到这里，夏昭又连忙拉回自己的思绪。

    “误...误会了，刚才是不小心跌了一跤。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李望直接打开礼盒，里面装着一枚手工制作的银质戒指。“生日快乐，昭昭姐！戒指象征着承诺，摩天轮作为见证，阿望承诺要一辈子守护着你。”说完这番话，李望感到不妙，怎么更像求婚了。

    李望瞳孔深邃如银河璀璨，仿佛倒映着整个宇宙，而此时此刻，却仅仅装得下一个夏昭，让夏昭感觉，自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夏昭的视线从李望炽热的双眼跳跃到窗外，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达了摩天轮的顶点处。

    “Kiss吗？”

    “啊？”李望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敢相信夏昭在说那个英文单词。

    “摩天轮最高点亲吻的两个人会一辈子幸福地在一起哦。”说完，夏昭轻轻闭上双眼，在李望眼中，就好像在说，快来亲我吧。

    包厢里的淡黄色灯光清浅柔和，洒在少女的脸上勾勒出饱满的唇线。远方天空的繁星眨着眼睛，注视着摩天轮里一对对爱人，夏昭颈上的一对日月与之呼应，熠熠生辉。

    李望如对待珍宝般捧起少女的脸颊，压抑住怀里那只快要跳出来的兔子，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唇角落下一个吻，如羽毛般的吻。

    肌肤接触的刹那，一股温热汇入夏昭心中，让人心生贪婪索取的念头。

    在李望心生胆怯逃离之时，夏昭感受到那股温热离开了自己。睁开眼，呢喃着：

    “阿望。”

    她目光迷离地盯着他的唇角，反捧住他的头，重重地吻了下去，动作略显生涩。唇舌厮磨之间，夏昭睁开眼，看见李望紧闭双眼，薄唇微张，孜孜不倦地汲取着李望身上的温暖。

    “昭昭。”李望无限配合，两个字缱绻着无限难以言说的深情和眷恋。

    “不叫姐姐了吗？”夏昭睁开眼，嘴角上扬，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言毕又闭上双眼，沉浸在对方温柔生涩的吮吸舔舐中。

    从摩天轮下来，李望感觉大脑充血，身体的每个部位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听使唤。

    每个失眠的夜晚，反复折磨困扰自己的梦，竟然成真了。

    送出去的手工戒指已经套在夏昭左手中指上。

    “昭昭...姐，我们......”李望一路上都还沉浸在震惊中，但又不敢明说要个身份，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你想和我谈恋爱吗？”夏昭问，目及四周，正好有两对吵架的情侣，“情侣会争吵会分手，会老死不相往来。”

    李望一想到自己和夏昭老死不相往来的情景，心里一阵绞痛。

    “不要，我不要和你分开。”

    两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坐上了回家的班车。

    隔着车窗，能够从另一个视角看到霓虹灯光装饰的摩天轮。夏昭喃喃地自言自语：

    我们是家人，一辈子的家人，摩天轮为证，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