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梼杌的背上驮着一个娇小身影，竟是昏迷不醒的江吟泠。她面色苍白，浑身湿透，衣衫染血，仿佛随时会碎的瓷娃娃。

    碧水蛟发出震天嘶吼，暗青色的鳞片泛着森冷寒光。它敏锐地察觉到梼杌暴涨的杀气，粗壮的蛟尾猛地拍击水面，激起千层浪花就要遁入深海。

    “吼——！”

    梼杌小心翼翼地将少女轻放在甲板上，其余几人也顾不得去想梼杌怎么会救江吟泠，都急急围上去查看她的情况。

    那凶兽的赤金兽瞳骤然收缩成一条细线，前爪重重踏碎船板，如山岳般的身躯腾空而起，带起的劲风几乎要将人掀翻。

    碧水蛟仓皇喷出毒液，却被梼杌一爪拍散，墨绿毒雾中两只上古凶兽轰然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蛟蛇缠住梼杌脖颈，利齿深深刺入皮毛，鲜血顿时染红了水面。梼杌暴怒咆哮，獠牙咬穿蛟尾鳞甲，带着碧水蛟重重砸向礁石群。蛟蛇哀鸣着松开桎梏，却被梼杌趁机按住七寸。

    “咔嚓！”

    骨裂声响彻云霄，在蛟身坠海的闷响中，梼杌叼起瞳孔涣散的蛟首跃回甲板，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它抖了抖沾血的鬃毛，庞大的身躯骤然缩小，将战利品扔到了江吟泠脚边。

    “噗——咳咳咳……”

    江吟泠吐出一口腥咸的海水，终于缓过起气来，心中只剩下还能活着真是太好了的庆幸。手边传来毛绒绒的触感，她垂眸去看，一只毛发蓬乱的大猫像撒娇一般正在不停地蹭着她的手背。

    众人一下子卸了力，疲惫不堪地跌坐在地，浑身血污，衣物已看不出颜色。

    楚星榆的重剑斜插在甲板的裂缝中，她的虎口隐隐作痛，已经没有一丝力气再提剑了。

    赵无极宝贝的符笔炸成蒲公英状，横躺在地上，但是笔杆上的颜色更为浓郁深邃了。

    司牧云沉默地注视着手中的龙吟剑，不知想到了什么，松开又再次攥紧。

    李自在轻轻喘息着，他的剑穗不知何时断了一半，在海风中轻轻摇晃。

    浓黑的雾气被撕开一道裂口，露出浅灰色的天光。海天相接处浮现出一座岛屿，就像朦胧的水墨画一般。

    *

    众人登岛时皆显狼狈，衣袍浸透海水，发丝凌乱地黏在脸上，灵舟已经残破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方家四公子方寒舟带着两个侍从匆匆赶来迎接。他身量不高，身形敦实，面容憨厚，与方寒烟妖冶魅惑的样貌截然不同。

    他堆着殷勤的笑容，拱手道：“诸位仙长远道而来，方家有失远迎……”

    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目光扫过众人湿漉漉的衣袍，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异，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这是……”

    司牧云发梢还在滴水，却仍保持着世家风范，微微颔首行了一礼道：“海上突遇罡风，不知可否先为我们安排住所稍作休整？待我们梳洗完毕，再正是拜访老家主？”

    “自然自然！”方寒舟连连点头，用宽大的袖袍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诸位请随我来。”

    “那就谢过方四公子了。”

    一行人沿着青石小径前行，都不由得感慨蓬莱仙岛果然名不虚传。小径两侧错落分布着层叠的药田，各色灵植随风摇曳，荡漾着灵气的光辉，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田间地头还有不少修士正在劳作。

    江吟泠注意到方寒舟炽热的目光频频落在自己脚边的梼杌身上，似乎很感兴趣。

    她不由得心头一跳，这头上古凶兽自海底封印解除后便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他们想了不少办法，都无法让梼杌回到水里，最后只能将它也带上了岸。若被他人认出真身，恐怕要在修仙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待行至客房区，方寒舟终于安奈不住，刻意放慢脚步，走到了江吟泠的身侧，“小铃铛姑娘，”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这灵兽甚是特别，我之前从未见过，敢问它叫什么？”

    “啊……”江吟泠低头对上梼杌赤金色竖瞳，脱口而出，“这是我的灵宠，它是……”她看着那一身灰黑色炸开的长毛，灵机一动道，“它是缅因兽，我叫它……灰灰。”

    梼杌耳尖动了动，竟真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细弱的“喵呜”声，毛茸茸的脑袋讨好般蹭了蹭她的裙摆。

    “嗯，缅因兽？”方寒舟的眼中流露出艳羡的光，正欲伸手摸一把，被江吟泠急急拦住了，“方四公子，我的灵宠脾气不太好，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让摸。”

    方寒舟闻言收回了手，显得有些落寞，“那可否问一下，你是在哪里寻得这头灵兽的？”刚一说完又急急补充了一句，“姑娘切莫误会了，我就是对这些比较感兴趣……”他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来，“但是您也知道方家……情况比较特殊。”

    “我……也不知道。”江吟泠看着方寒舟的样子，心中生出一丝同情来，但也只能故作无知地摇了摇头，“是师父送我的。”

    方寒舟先是一怔，继而朗笑出声，“哈哈哈，不愧是扶光仙尊唯一的弟子，就连灵宠也不同寻常呢！”

    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只见一位身着湛蓝绣金深衣的俊逸男子款步而入，衣袂翻飞间金线流转，腰间玉佩叮咚作响。他身后跟着十余个低眉顺目的仆从，排场甚是气派。

    “二哥。”方寒舟的声音细若蚊呐，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这些就是流光宗来的仙长。”

    但是方寒川却连眼风都未施舍给他，薄唇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听闻诸位在海上遭了难？”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众人滴水的衣袍上来回巡了一圈，“倒是……精彩，哈哈哈哈。”

    赵无极不满地轻嗤一声：“方二公子何必明知故问？还不是你们家豢养的那条……啊……”

    楚星榆在背后狠狠掐了一下赵无极，让他闭嘴。

    “哦？”方寒川修长的手指抚过腰间玉坠，似笑非笑地挑眉，“不知几位之中可有金丹期以上修士？我们家阿碧向来温顺，断不会冒犯金丹期以下的修士。”

    司牧云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微微颔首行了一礼，“方二公子说笑了，想必是海上风浪太大，惊扰了灵兽。”

    其余几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吭声。毕竟人家的蛟蛇现在已经断成两截尸沉海底了。

    方寒川探究的目光忽然钉在了江吟泠身上，“这位想必就是扶光仙尊的高徒，小铃铛仙子吧？”

    他目光中的试探意味过于强烈，江吟泠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地后退了半步，攥紧了楚星榆的袖角。

    楚星榆略有些不悦，正要开口，静默一旁的李自在忽然轻笑出声，他极为熟稔的拱了拱手：“寒川兄，三年未见，您如今——”他挑眉看了一眼方寒川身后的侍从，俯身贴近压低声音道，“方老爷子莫不是将影卫都拨给您了吧？”

    “咳咳，”方寒川压下翘起的唇角，正色道：“仙尊早已飞书给家父说明了情况，家父已在正堂等候了。”说着他眉头一皱，“就是诸位准备这样去见我父亲吗？”

    *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皆已梳洗更衣完毕，终于来到了方家正堂。

    堂内熏香袅袅，不同于寻常檀香，这里的熏香中混着一股不知名的药味，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正中的黄花梨雕花木椅上端坐着一位两鬓微白的男子，正是方家家主方岐。他指尖轻叩案几翻阅着司牧云递上的鎏金灵谕，半晌之后才捋着灰白的胡须叹息道：“都怪我那顽劣的小儿子学艺不精，才连累诸位跑这一趟。”

    “方家主言重了。”司牧云拱手道，“只是今日怎么不见方七公子？”

    江吟泠从上岛开始就有些疑惑，师尊如此信任方寒烟，之前就是找方七公子替她解得毒，但如今毒未解，人却消失不见了……这实在不符合那人的做派。

    侧立一旁的方寒川出言讥讽道：“他怕是知道自己闯祸了，躲在哪里不敢来吧。”

    方岐脸色一黑，手中茶盏重重放到桌上，“不提他了。”他抬手冲江吟泠一招，“来，丫头，让老夫瞧一瞧。”

    江吟泠乖顺地走到方岐的面前行了一礼。

    老家主为其搭脉，但突然神色一变，眉头越锁越紧，“这毒发展的倒是比我想象的更快。”他的目光停留在江吟泠蜿蜒至肘的青紫色毒痕上，沉声道，“如若你们再晚到两日，到时候恐怕就深入心脉了，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

    “方家主，那你能救小铃铛吗？”楚星榆最先坐不住了，急迫地问道。

    方寒川不满地皱眉道：“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要是怀疑我爹的医术，那就别来！”

    “寒川，不得无礼。”方岐低声喝止。

    “老家主，不瞒您说，我收到的警告也是说在月圆之夜就会毒发。”江吟泠忙将收到诡异符文的事情说了一通。

    方岐略一思索，“三日之后既是中秋节了，那还来得及，”他语气转柔道，“只是丫头可能要受些苦楚。”

    “但凭家主施为。”江吟泠深深鞠了一躬。

    “好，拿纸笔来，你们照着我的方子先跟着寒川去抓药吧。”方岐刷刷几笔写下药方交给了司牧云，然后转头对江吟泠道，“跟我来。”

    江吟泠听话地跟了上去。

    楚星榆正欲跟上，就被方家家仆拦了下来，“家主施针，闲人免入。”

    “诶，我……”楚星榆不服，但终究不敢造次，只能随其余几人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