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只猪

    “妈妈。”

    林玉兰看着不远处的人影说着。

    伸手一拨,就把面前的金珠子拨到一边去了。

    那个人影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林玉兰却先踌躇不安起来。

    她轻轻按住超载的心速,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去。

    一旁的刘玉芬看了看眼前的场景,心下已明白了,拉着大舌头的同事进了宿舍,给她们留下了空间。

    一步,又一步。

    胸膛里的心脏已经变成了鼓面,被无声的棒子敲着,力度越来越强,声音越来越大,已经盖过了呼吸的声音。

    她慢慢走到了母亲的面前,近乎一月的气定神闲在女人的面前都化作忐忑,垂下了眼睛等待母亲的宣判。

    “妈妈。”

    她又喊了一声。

    下一秒就被紧紧抱住了。

    不是巴掌,也不是愤怒的斥责。

    林玉兰的手在半空中悬浮,微垂着的脸部还有些空白。

    方才还只能看见地面的视线,此刻却能清晰的看到母亲的侧脸。

    被岁月变得小小的母亲用双臂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女儿,林玉兰的视线稍微转移一些,就能看到母亲发间掺杂的银色。

    再往下一些,是母亲发白起皮颤抖着的嘴唇。

    和拥抱一样的力度,紧紧的抿着。

    可还没等到母亲开口说些什么,林玉兰感到抱住自己的力道一松,下意识收回手臂抱住失去力气的母亲。

    “妈妈?”

    刚刚被落下的金珠子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看了一会儿玉兰怀里的女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晕倒了。”

    金珠子说。

    最后手忙脚乱的推进了刘姨的门。

    刘玉芬给自己的茶叶换了个更大的壶,灌了水进去就开始翻自己的箱底,找出来两个杯子,给在场两个人都倒了一杯茶水。

    旁边是刚刚来通知的女人,也姓刘,但口音重,说话有些难认。

    此刻她捧着水一口就喝下去,被烫的龇牙咧嘴把杯子塞回给刘玉芬手中。

    然后摆摆手就示意自己回去了。

    刚刚也是被刘玉芬强拉进来的。

    送走同姓的同事后,她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女孩。

    林玉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杯子被随手放在一旁,她垂着眼睛看着床上的母亲。

    腿边一动,她的眼睛转过去,是没有椅子坐贴在自己脚边的金珠子。

    ......

    林玉兰闭上了眼睛。

    然后站起来,把他拉起来放椅子上坐着,自己去刘姨身旁又搬了个椅子过来。

    刘玉芬被这丫头的举动弄得有些迷糊,但看着这孩子双手交叉着放在鼻子下面,整个人都蜷缩在椅子上的样子。

    她又有点于心不忍。

    “玉兰妹子,这就是你说家里事吧——这是,怎么啦?”

    她看到女孩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木然的抬起头,看向在说话的她。

    然后点了点头。

    具体没有说什么,她也心照不宣没有继续追问,起来找了一块毛巾,放进热水里浸湿了再拧干,走过来轻轻擦了擦床上女人的脸。

    林玉兰没有阻止刘姨的动作,让开了一些,轻声说了句:

    “谢谢。”

    她静静端详着母亲的脸庞。

    母亲一直齐整的头发凌乱了许多,底下的脸色苍白极了,眼下和嘴唇一样发着乌色的青。

    妈妈。

    是什么时候怀疑和知道的呢?

    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妈妈晕车那么厉害,方向感又差,是花了多久的时间——

    是从她刚挂掉电话,就从家里出来了吗?

    林玉兰咬着嘴唇,和心中的谴责做抗争。

    “刘姨。”

    她转过去和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说话,

    “如果你,”

    “你的孩子,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会怎么办呢?”

    刘玉芬给陈丽擦脸的动作停住,少一思索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她放下毛巾,顺势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这个平日成熟,现在难得露出点茫然的孩子。

    “要看是什么事情了。”

    刘玉芬说,“如果是违反社会公俗的当然不行了。”

    “可如果是孩子自己想要做些什么——”

    刘玉芬的语气顿住了,她看见了身旁女人的睫毛颤了颤,又缓慢的继续讲下去,

    “只要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想——”

    “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

    “孩子和父母的关系,和别的关系不同。别的都是从疏远走向亲密,只有孩子和父母,是要从亲密走向分离的。”

    “如果是我的孩子,她做了我不喜欢的事情,但是,是她喜欢的事情,我想我不会怎么样。”

    “毕竟,她剩下的人生,是需要她自己走的。”

    “不过,玉兰妹子。但是年轻的时候,看事情容易太过偏激,凡事不只有一个角度。”

    “也许换一个角度看,父母的担心,也只是为了你能够有更好的未来。”

    “我知道的。”

    林玉兰的声音很低。

    她弯下腰,慢慢把头靠在母亲的肚子上,轻轻抱住了对方。

    “我知道——我知道的。”

    可是母亲的爱和她的心,二者的方向南辕北辙。

    她无法循规蹈矩的顺从母亲的想法,去做一个大众理想中的职业,然后走向对方期待的幸福生活。

    那不是她的幸福。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走在自己的路上固然是很轻松自由,可只要一看到母亲。

    一看到这样的母亲,迟来的歉疚就会将自己吞没。

    金珠子担心的看过来,他对情绪敏感过分。

    向下的情绪,拥有摧毁灵魂的力量。

    愧疚最具有毁灭性,能够逐渐泯灭人的自我。

    他凑近一点,想要把林玉兰拉起来,可在女孩身旁的手臂就先一步抬起,落在了玉兰的头上。

    金珠子看过去,是原本昏迷的陈丽睁开了眼睛。

    “妈妈。”

    林玉兰不敢抬起头,抱着母亲腰部的手收紧了些,头上传来的感觉轻得叫她要落泪了。

    陈丽看向房间内的另一人,对着刘玉芬笑了一下,轻声道歉麻烦了人。

    刘玉芬摆摆手,心下有些不自在,找了个借口就推门出去了。

    陈丽收回视线,看向了女儿。

    她叹了口气。

    最开始知道的愤怒已被一路奔波冲散了许多,最后见到人的时候只剩下了担忧,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

    她坐了起来,抬起装作是鸵鸟的女儿的脸,果不其然,已经是一片湿哒哒的泪水了。

    被发现后,女儿抽抽噎噎的开始道歉,

    “对,对不起,妈妈。”

    但孩子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在这一刻也突然对此感到茫然。

    陈丽拉起袖子,力度轻柔的擦着女儿的脸。

    “先斩后奏,来的时候不知道怕?”

    看到自己来就哭成这样——陈丽给女儿擦脸的动作停住,用手指捏住女儿脸往外扯。

    “坏宝宝。”

    她轻骂着,“不知道让妈妈有多担心你。”

    林玉兰没有挣扎的任母亲摆弄,被捏的变形的嘴巴艰难的回着话:

    “可是,养,养猪又不危险的。”

    还敢说啊。

    陈丽放开手,算是彻底认识到女儿的决心了。

    “养猪哪里不危险了?”

    她问道。

    “猪不好养,会生病,会发狂,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臭烘烘的、一切都会被拱的乱糟糟的。为什么,你就一定要养猪呢?”

    这是母亲第一次问起这个问题,询问她为什么要养猪。

    林玉兰揉了揉被捏的有些发疼的脸蛋,认真想着自己的答案,

    “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妈妈,只有不喜欢的时候,才会有很多问题,也只会看到很多问题。”

    “我觉得——养猪其实还蛮有趣的。”

    “而且我可以养得很好,为什么不去养呢?”

    陈丽看着面前新晋的养猪小能手,轻轻笑了笑,

    “真像。”

    林玉兰疑惑反问:“像什么?”

    像最开始她认识的林清和。

    陈丽收起下笑容,“像你爸爸。”

    她说,用手指把女儿凌乱的头发梳理好,

    “还记得你爸爸的结局吗?”

    女儿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说道:“我记得。”

    可能是不久前情绪波动太大。

    在这个过去令她憎恶的猪场里,陈丽竟然难得的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变得清明了许多。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脑袋,

    “你爸爸的猪场,是被人举报的。”

    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她的脑袋就变得混沌了许多,很多事情的细枝末节都格外模糊。

    但在这里,那些在脑海里的薄雾,意外的散去很多。

    陈丽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

    “我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你爸爸之前要开猪场,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什么宝贝。”

    “但是没多久,就说丢了。”

    丢了那个东西之后的生活好像也毫无影响,只是能够感觉到运气确实变差了很多。

    她陷入了沉思,又被女儿的询问拉回现实。

    “爸爸,是被谁举报的?”

    陈丽摇了摇头,

    “不知道,”

    “这件事,还是事发后一年,你林叔告诉我的。”

    陈丽说着,她的视野看向了透进来的光亮。

    “你爸爸有很多的秘密。”

    那是身为妻子的她也无法知道的。

    “那或许就是他开猪场的原因。”

    “但是你爸爸之前答应过我——”

    林玉兰回想到十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金珠子时对方所说的话,转头看向对方。

    但被刷新太多次的金珠子对这些话,甚至是林清和都毫无印象,只以单纯的眼神回望。

    母亲的手落在了她的脸上,林玉兰看着凑过来的母亲:

    “那个举报的人,或许也和这件东西有关,如果你要重新开猪场,他一定会盯上你的。”

    “盯上我——?”林玉兰低声重复着,“为什么?”

    “是女人的直觉。”

    母亲张开嘴唇,露出牙齿的笑容。

    “那种人,就像一条毒蛇——”

    永远拥有着一股想要吞吃掉所有的贪婪。

    她的孩子和清和一样,都拥有着某种得天独厚的运气。

    孩子一直以来捡的名贵菌草,她都单独晾晒收起来,转交给林叔帮忙销售。

    留给孩子单独去集市上叫卖的,都是些普通的菌子。

    一直以来,家里明面上出账的大头,都是她辛苦刺绣得来的手工费用。

    但就算这样——

    有时,她还是可以感觉到那股阴冷的、粘稠到恶心的目光。

    一直在她家、在玉兰的周边徘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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