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初雪压弯梧桐枝时,八十二岁的柳新月正在标本馆调试电子显微镜。台湾寄来的蜡叶标本在载玻片上泛着冷光,干燥的叶脉里嵌着微型胶卷。当放大倍数超过十万倍时,台北植物园那株南洋杉的树脂导管里,突然浮出张丰载的钢笔字迹:「所有年轮都是未寄达的情书」。
“柳教授,台办转来的信件。”助手捧着邮包站在氤氲暖气里,冰花在镜片上融成细流。新月用手术刀划开火漆封印,民国三十七年的《中央日报》剪报簌簌掉落,报道燕京大学旧址发现地窖的铅字间,黏着片半世纪前的梧桐叶标本。
她将叶片浸入液氮,裂纹在超低温中绽成摩斯电码。老式投影仪颤抖着投出光斑,1946年那份未公开的植物病理报告正在墙上显影——台北标本馆的南洋杉切片上,竟有与南京梧桐完全相同的年轮密码。
“原来你在这里。”新月抚摸着显微镜载物台,1987年的雪光透过百叶窗,在台北标本的筛管组织上织出张丰载的侧影。他的食指正点着年轮第七十二圈处的菌丝斑,那些褐腐菌排列成「解放」的汉语拼音首字母。
子夜钟声荡过秦淮河时,新月颤巍巍走上颐和路。积雪的梧桐枝桠低垂如未写完的省略号,她停在第七株古树下,苍老指节触到树皮新生的皲裂——那里嵌着半枚锈蚀的怀表齿轮,与1987年台胞捐赠的南洋杉树脂里的零件严丝合缝。
“亲爱的张丰载,原来南京真的有一路梧桐。”
雪落无声。满城枝桠在月光里簌簌抖动,仿佛有无数未破译的电码正随年轮生长。而所有被枪声打断的春天,终将在年轮深处,长成连绵不绝的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