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生在路边的树下踩着枯燥的落叶，发出一声声脆响，却丝毫得不到解压，反而更加焦虑。
大门口的保安亭里，一位大叔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言生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在树下一边渡步一边抽烟。不久，一辆黑色私家车再次停在他面前。
车窗下拉后，言生看见的又是秦辉年。言生深吸一口烟，冲着车窗吐了出来，烟雾缭绕中，两个男人都看不清对方。
秦辉年依旧是平淡的语气说道：“上车？”
言生鬼使神差地绕到副驾驶的一边，打开车门坐进去。
秦辉年松了离合，开口问：“是回家？”
“你以前经常送陈枝回家？”言生没回答，而是反口问他。
秦辉年握着方向盘，发动了车子，开往言生家的方向：“你很介意这个？”
他们俩谁都不回答谁的问题，言生也只想说自己想说的：“我和她结婚五年，还有一个孩子。”
秦辉年：“我知道。”
车内又陷入死寂，沉闷的气氛压抑着双方。
一路上言生都没开车窗，只是出神地望着前方。
秦辉年把车开到小区门口，言生下车就直接走了。秦辉年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离开，而是单手倚在车窗上，远远地看着言生进入小区楼里。
他和陈枝只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但他和言生不是。他之所以知道陈枝的家在哪儿，是陈枝亲口告诉他的。曾经他开车来到这里守株待兔，真的见到了言生。
那时候他看见言生在一家面馆吃面，他随后也去了那家面馆，他刚进去，言生刚出来。他和言生几乎是打了一个照面，但秦辉年发现，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他。
言生回到家后，洗了个澡，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盯了一宿。早上天亮的时候，他才堪堪入睡。
他梦见陈枝刚和他结婚那会儿，他们俩刚毕业，陈枝怀了孩子，他们的婚礼举行得很草率，到场的亲戚不多。因为陈枝是从孤儿院出来的，到场的只有男方的亲戚和父母。
结婚后不久，陈枝意外滑胎，第一个孩子没了，陈枝哭得稀里哗啦，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言生很愧疚，将过错都揽到自己没能照顾好他的原因上。他更加努力地直播工作，想要在其他方面弥补陈枝。但他偶然惹上同一家平台的大头主播，被恶意控评带风向，言生的直播事业一落千丈。公会的霸王合同让他赔了不少钱，还被赶出公会，上了黑名单。
家里的收入来源一下全都落到陈枝一个人身上，刚巧她又在这个时期怀了孕。言生向父母借钱过渡了一下，一边照顾陈枝一边在外做苦力挣快钱。
后来在一次大学同学聚会上，言生偶然得知当初陈枝怀上的第一胎，并不是他的孩子。他只不过是一个接盘侠 ，一个足以令所有同学耻笑的接盘侠。
起因是陈枝在大四的时候，和她的专业课付老师有一腿。在付老师的老婆发现陈枝和付老师的事情后，付老师就跟陈枝断了联系。而那时陈枝已有身孕，恰巧她和言生正交往着，她决定和言生上床后结婚。言生为了对陈枝负责就娶了她。
言生知道那些事后整天酗酒，他和陈枝证实过，但陈枝的认错态度让他始终狠不下心，况且她还有身孕。
第二胎生下，言生立马去做了亲子鉴定，确认是他的儿子后，言生还是选择了原谅她，没有离婚。
但言生心中终究过不去这个坎，对此耿耿于怀。他经受这种欺骗和背叛后，对未来的生活没有太多兴趣。
他在家里做无业游民，听惯了周遭人对他的指责与唾骂，现实中亲戚邻居骂他窝囊废、软饭男，游戏上队友骂他废物、人机。但陈枝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着他和他们的家。他们心中或有芥蒂，但在两年的岁月陪伴中，也渐渐消磨了棱角。
他有个老婆，总比没有老婆好，他有个儿子，总比没有儿子好。
言生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蛋加白痴！
言生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六点，他洗了把冷水脸，出门又坐上312号公交车。
直到他站在正源企业单位门口，言生的脑子都是很懵逼的状态。
旁边保安亭里的保安来到他身边，向他询问道：“先生，您都来这儿七八次了，还都是下午五六点来，是有什么事吗？呃，是找秦总吗？”
言生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来找我老婆。”
保安好心道：“单位上班的吗？这里的工作人员五点左右就下班了，您老婆是叫什么名字，或许我下次见到了跟她提醒一下，您这个点会来找她。”
“她叫...”言生话还没说完。
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他身边，车窗下拉后，里面的人抬眸对他说了一句：“上车。”
言生对保安示意后，转身上了车里的副驾驶。
秦辉年发车后问道：“去哪儿？”
“不知道。”言生不知道为什么，能对这个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这么放心，随便他载自己去哪儿都无所谓，卖了丢了都无所谓。
最后秦辉年带他去了一家名叫supersad的清吧里。里面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喝着各式各样的调酒，清吧里播放着曲调悠扬的民谣。
言生进去后就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秦辉年到吧台跟一个服务员点酒，然后找到言生的身影，在他对面坐下。
言生观望着四周，这是他第一次来清吧，和平常的酒吧有很大不同，这里的人说话都会自动放低声音，让整个清吧都处在一个悠然的状态下。
秦辉年专注地转着他食指上的银色指环。两人现在处于一种谁也不第一个搭话的状态中。
自从言生上车后到现在，他们就只说过两句话，还是一人一句。两人倒也不觉得尴尬。
一名服务生端来了两杯调酒，“两杯古莫巴塔柯，请慢用。”
古莫巴塔柯，奇怪的名字，言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很涩，但一会儿就回甘了，很神奇。
言生的手机响了，是谭胖子打来的微信视频电话，言生抬手就给挂了，点了他的微信界面，问他：【什么事】
谭胖子：【言哥，你被沉冤昭雪了，公会最近准备捞你回来。】
言生的言生：【哦。】
谭胖子：【哦，哦？就一个哦？言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之前搞你的那个头部主播塌房了，你现在回来可正是吸流量的时候啊，正好把之前的事情都说明白，你搞不好还能升咖啊！】
升咖？他就只是个游戏主播又不是流量明星，升什么咖。
谭胖子一连发了十几条消息，手机里不断发出消息铃响，言生干脆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秦辉年突然问道：“很忙？”
言生只答了句：“很闲。”，他闲到去坐312公交车到正源企业门口抽烟，闲到和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来到一个陌生的清吧。
supersad里有很多故事角，墙面上贴满了便签，写着各种人的情绪与寄望。故事角中有一个故事桌，桌上有一个淡蓝色的木箱，里面装的全是信封。
很多来这里的人，会写下一些过往的故事，装进信封，放入木箱里，来往的人可以随意拆开里面的信封阅览。
正巧言生选的这个角落旁边就有一个故事桌，待他看完立牌上的说明和注意事项后，他伸手在木箱最底下拿出了一封信，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上面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我在年少时受到过一位少年英雄的帮助，少年英雄消失后，我借他的光照亮自己，苟延残喘活下去。近日，我好像快熄灭了，我试图再次找到曾经的光亮，却见少年英雄的光亮也正在变暗。我看见光亮，寻着光亮，找到光亮，又见光亮慢慢变暗......
言生认真看到最后一行，那里的署名竟然是，秦辉年！
许是言生看的格外入神，引起了秦辉年的好奇心，他开口淡淡问道：“我看看？”
秦辉年伸过来的手被言生避开，言生手脚麻溜地将信纸装回信封，放回了木箱里。
“没什么好看的。”言生喝了一口酒，自认为掩饰得很好。
言生觉得古莫巴塔柯很好喝，就多喝了几杯，但没想到这种酒的后劲这么大，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supersad清吧。
他稍微恢复一些意识的时候，是秦辉年正巧把他送到小区门口，他在秦辉年的车子旁吐酒吐得嗓子火辣辣的疼，胃里也一阵翻滚。
“放开我！滚开，我他嘛要回家。”
秦辉年想要伸手扶住在路边站都站不稳的言生，却被他破骂一口后胡乱撒气推开。最后是路过的李枚燕夫妇看到言生，二人好心把他送回了家。
早上醒来的时候，言生脑子跟被炮炸过一样疼。
“陈枝，陈枝！我想喝水，给我倒一杯水喝，陈枝。”言生恍恍惚惚地扶着脑袋往卧室外面走。
陈枝皱着眉头，给他递来了一杯水：干什么喝这么多酒，胃不要了？
言生伸手去接陈枝递来的水，却只接到了空气，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蜷在沙发的一角，抱着膝盖呜咽地哭起来，神经紧绷后头疼愈发激烈，整块头皮都像要被撕裂。
陈枝：今天的晚报看了吗？
看了。
陈枝：真的看了？
你烦不烦！
......
今天下午五点四十，正源企业的大门前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卡车刹车失灵，撞上了单位门口的公交站牌，造成多人受伤，两人死亡......
死亡名单如下：陈枝、李可。
其中，陈枝是正源企业的文职人员，这则事故必将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