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晌午，秋风习习
车平稳行进着，慕容黎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执明叫停车，悄声下去，叫来两个人交待一番，
“若是等本王回去，你们还没有办好，本王就放狗咬死你们！”两人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地领了命，骑马踏上归程。
车夫小心上前，
“王上，到驿站还得有一会儿，王上要先用膳吗？”
执明正烦着，根本没心情吃饭，忽而听见旁边车架“簌簌”微微响动起来，又紧急改口，
“没看见本王正……正饿着吗？把饭送车上去。”
“是是是”
等执明踩了高凳进去，车夫才招呼众人忙活起来
慕容黎刚刚醒来，正慢慢眨着眼睛努力恢复清明
车夫把几道菜摆放在小小的四方桌隔在两人中央，摆好碗筷。
慕容黎先开口，声音带着久睡后的沙哑，却依然温和，
“我睡的太久了。”
执明坐在对面，拿起筷子，招呼了慕容黎一声，先吃起来，
“每日费心费力的，是比本王这个闲散人等，要累多了。”
执明实话实说，但慕容黎显然误解了什么，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没有回答。
执明抬头看了看，知道他多想了，转移话题
“今晚我们在驿站休息，你那把箫，还要送出去吗？”
想到那个失败礼物，慕容黎难得局促起来。
执明装作不在意地开口，意有所指，
“承诺和心意，比箫贵重多了。”
慕容黎不知道想到什么，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送出去也好，如果阿秋不喜欢，我便来日换个别的送他，总不能让小孩子空欢喜一场。”
执明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从身后拿过来一个长盒，墨黑与暗红色花纹交错缠绕在盒面，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慕容黎打开盒子，里边还有几层绒布包裹着黄色的绢布，留下中心长长的一条空档。
慕容黎呆在天权几年，一眼便认出来，
“这是王上放重要竹简的盒子。”
看来王上勤政，连外出也带着。
执明苦恼着，
“还不是那群老臣，非要说什么事态紧急火烧眉毛，本王居然信以为真……”
抱怨的话说到半路，执明才意识到什么，尴尬地咳了两声，继续吃饭。
慕容黎低低头，藏起一点放松的笑意，也没再劝什么。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饭，桌子撤下。
干燥后的竹体出现了细细的毛刺，慕容黎正要放进盒子里的时候，觉得刺手，于是又开始拿燕支打磨起来。
执明就坐在对面，百无聊赖地看着此情此景，时光安静美好。
如果一直这么平平淡淡的，就好了。
执明犹豫着开口，
“你那个毒……那个蛊，没有解药吗？”
慕容黎摇头，
“此蛊难做也难寻，不会有解药。”
想做绝的事，怎么能让他有余地。
执明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沉思片刻道，
“其实，我们已经签订盟约，只要你不主动进犯，就保持现状……也没什么不好……”
各自为政，和平共处，闲话风月。
慕容黎扯起一抹苦笑，盯着执明，
“可王上，你还信我吗？”
——慕容国主当日，也是对遖宿王如此说的吗？
昔日的质问仍然重锤一样砸在慕容黎的心口，他藏起情绪，尽量平静地继续问早就有答案的问题，
“就算是今日，王上因为我将死之身心有不忍，难道没有想过，这也是我筹谋之一吗？”
执明不语，他没法否认。
他想相信阿离，和他不敢相信阿离，是两个对立但不冲突的天平两端。
理性和感性撕扯着，折磨着执明，也折磨着慕容黎。
慕容黎重新刮起竹箫上的毛刺，‘呲呲’的细小响声成了这方结界最大的动静。
良久，执明才失神一般开口，
“本王一路走到现在，从未得到过什么，可失去的，已经是本王能拥有的全部。”
慕容黎呼吸不经意地暂停了一下，又自然地从怀里拿出绢布将箫包好，才缓缓道来，
“王上不是一个人的王，是天权所有百姓，麾下所有将士的王，若天下安定，百姓安定，那么这条路上所有的死亡和离开，都值得。”
执明又语塞，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口齿太不伶俐，竟没有可以反驳过去的观点和道理，
慕容黎还在继续说着，
“王上兵发瑶光那日，是我一直期盼着的情景，天下皆知王上待我至真，王上仍能为万民与朝廷安定而兵刃向我，该断则断，那么瑶光或者这钧天在王上手里，断不会有祸起萧墙那一天。”
执明看着慕容黎，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唠唠叨叨的太傅，
“若本王没有与你决裂，半年以后，你又要将瑶光托付给谁？”慕容黎将包好的箫放进盒子，浅浅笑起，看起来十分满足，
“还会是王上，我，只是一个适合背起那些杀戮和血债的罪人罢了，人死债消，这钧天，又是和平盛世。”
执明皱着眉头，并不明白这场以死为局的用意。
他只觉得这人手段之狠辣，心境之绝情已经到了一种不可理喻的地步。
明明是他报仇牵扯的各路血仇，偏偏又一心期盼着和平盛世，这是什么道理？
到最后，能死的不能死的，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了，万里江山，九五尊位，只留下他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王。
“慕容黎……你好狠……你是要让本王成为孤王……本王便不做这王了……”
慕容黎严肃了神情，回看过去，第一次打断了执明的话，话语如利剑直插肺腑，
“那便当太傅，子煜，与我，都白死了……”
执明怒目而视，
“慕容黎！！”
……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最终还是慕容黎先败下阵来，他闭了闭眼，话中也带了些疲惫和无奈，
“王上，王座本来就是一人独坐，为生民计，为百姓安，才是王上本来的路，今日钧天只你我两国，我尚且能一纸降书以求万全，若另大国崛起，逼你必须灭我瑶光才能保天权万民时，你又如何抉择？”
车“吱吱呀呀”地停下，风吹起车帘一角，车夫颤抖的声音在帘外响起，
“王上，到驿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