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午时,日头渐毒。
方夜感觉到闷热,于是滞后一步,悄声吩咐人去取伞。
执明和慕容黎走在队伍最前头,反而无甚反应。
很奇妙。
金尊玉贵的国主之躯有时,比普通人更能适应天气无常。
执明观摩着周围的建筑,墙面外表周正,角落里却藏着碎砖片瓦。一看就是匆匆完成的工程。
慕容黎跟着执明的视线,挑着时机解答只字片语。
“建国后,我也拨下重金,建屋修路,可瑶光国力贫瘠,到现在,也堪堪入目。”
执明不解
“瑶光不是有金矿吗?”
慕容黎遥望金矿的方向,苦笑,
“金矿的采、炼都需要人手人力,便是炼成金,也需要找门路置换成日常所需。”
执明停下脚步,看向慕容黎
“你之前说重启玉衡故道,本王一直开着……”
以物易物,金器应当拔得头筹
慕容黎摇头,
“金是贵人的附属,本就可有可无,在这个世道,就有太多不确定性。何况——瑶光如果仍然只靠冶金,无军无农,便仍然是为人鱼肉,仍然像……”
“像曾经的瑶光一样。”
执明接下话尾,往慕容黎方向看去。
慕容黎眼角慢慢泛红,好一会儿才轻轻点头为这个话题下结果——
“奇货居之,便是这乱世原罪。”
所以重兵重农,提拔人才,所以兴商兴贸。
所有改革都不过为了瑶光不要重演灭国惨剧。
瑶光有金矿不是瑶光的错,他们只是恰巧生在了这滚烫的山芋丛,却要背着天下人的觊觎,守着自己的家。
甚至不敢好好修缮,只怕多惹祸端。
执明心有戚戚,明白了慕容黎未尽之言。
方夜与执明的随从把伞撑过来,烈日被隔绝在外。
阴影下,风裹着热气渡过,不知谁的心口被吹的发烫。
一路无话。
入了寝殿。
执明一眼就看到了桌案后高高悬起的慕容黎画像,有些熟悉。
正要走上前看个究竟。
慕容黎顺着视线看一眼,还是先出声拦住了执明脚步。
“今日闷热,王上不如换个清凉些的便服罢?”
执明撇撇嘴,一脸不太高兴地脱了外袍,解了厚重的攒丝腰带和褙子,套上齐身黑纱,便又往那画走去。
慕容黎这边也换了便服,交待了方夜一些事后,着全部人都退下。
执明走近,确定这画正是自己广招好手才绘了慕容黎几分神韵的原作。
只是不知何故,画中人从肩膀右侧的轮廓已经有些模糊,连带着底下都纸张也是皱褶的。
这样的残次品竟还被人郑重地挂在正中,可见其珍视程度。
执明上手抚过那些皱褶,语带惋惜,
“画既然破了,何不弃之?”
慕容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而坚定
“王上情意,不敢弃。”
执明嘴角泛起弧度,眼底却是悲哀
“你从前,从不会对本王说这些。”
慕容黎笑意收起,难得有些局促
“王上……不爱听?”
执明转身,盯着这个仿佛被夺舍了一样的示弱的慕容国主
“本王是……不知道孰真孰假……”
慕容黎觉得愧疚,想要解释,
执明却自顾自地坐在桌案一边,继续说下去,
“本王不知道以前的阿离,和现在的慕容国主,孰真孰假……以前的清冷疏离,和现在的示弱靠近,孰真——孰假?”
慕容黎站在桌案前,颔首看得的王上,却是这场辩论的主导者。
执明等不到答案,大概也不想听什么答案,只一味执拗起来,
“你的计谋,你的过往,你的痛苦,还有你珍视的这幅画,这份情谊,你以前,从来不会告诉本王。”
以前本王看着你,总是疏离,于是想尽办法想靠近你,想要你开心
本王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当年的本王就像被迷了心窍,只要你愿意做的,本王能为你做的,本王都愿意去做。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等本王终于能从你的网中逃离,你却又抛出蜜糖诱惑。
这是你的真心陷阱还是你的算计筹谋,本王已经不敢去想。
就如本王永远不能再问你,
当日你在遖宿,也是这么求得不好战的毓骁重兵对外的吗?
不管慕容黎话里话外,真情还是假意,他终究无法做到对他的痛苦熟视无睹。
执明自认为保留着清明冷言冷语,不知道对方已参透话里玄机。
慕容黎心里平静下来,闭了闭眼,沉口气
“王上……”
一道声音在殿外同步响起
“王上!!”
慕容黎无奈转过头去,敞开的门外,是方夜尴尬焦急的呼喊。
“怎么了?”
方夜吞吞吐吐,谨慎措辞,
“执明国主的……侍从跟我们的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