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晨，刚过六点，李丹就在厨房里忙碌着。

    她似乎有点心神不宁，直到闻到焦味才发现鸡蛋煎过头了，赶忙铲掉重新打了一个。而这时，另一个锅里的牛奶又沸出锅来，把她搞得手忙脚乱。

    将早餐摆上餐桌后，她解下围裙，去敲儿子的门。

    “咚！咚！咚！”

    等来的，却是儿子不耐烦的抱怨声。

    儿子：“妈！我放暑假啦！”

    李丹自嘲地笑了：“呀，我都把这事给忘了。早餐既然做了，你就起来吃呗。”

    李丹这么心不在焉是有原因的。这两天公司突然决定解散团队，这是她在这家公司工作十年里经常要担心的事情，没想到成真了。现在环境不好，她不知道自己还好不好找工作。

    不过，眼前她还没空为失业的事情烦恼，作为人事总监，她还得跟每个人谈赔偿的事情。

    开车前往公司的路上，李丹突然觉得，工作没了也好，正好孩子放假，可以陪孩子玩两个月。这样想着，突然释怀不少，眉头也舒展开了。

    李丹顺手打开了车载音响，一首她很喜欢的歌响起：“为你唱这首歌，没有什么风格，它仅仅代表着，我想要你快乐……”

    到了公司，李丹从眼睛余光知道每个人都在看她，但是装作不知道，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后，才闭上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办公区，徐帆坐在电脑前面随便操作着，听着员工们的议论。他来得不久，跟大家表面熟络，其实相互了解甚少。

    男同事甲：“什么没钱了，真是扯淡。这公司是老板他爸出钱养着的，那么大的集团，缺这点钱吗？”

    女同事乙：“对啊，就是人家富二代玩腻了，想去试试其他行业了呗。话说，公司没有提前一个月通知，所以要N+1吧？”

    男同事甲：“我看够呛，人家集团的法律团队很知道怎么玩，他们不想给钱的话，你能跟他耗吗？”

    男同事丙从会议室出来。

    男同事甲赶紧问他：“怎么样？N+1？”

    男同事丙：“想多了。她说，大家耗下去，公司申请破产，钱也会先给债主，轮也轮不到你们。对了，徐帆，叫你进去。”

    徐帆：“好。”

    他边回应着边离开座位，走向会议室。

    女同事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唉，徐帆最倒霉了，从外地跳槽过来，刚过来，公司就没了……”

    徐帆顺手关上了会议室的门。这还是他第一次进会议室。他环顾四周，有条大长桌，有台放在架子上的大电视。而要跟他聊天的人——人事总监李丹正端着一杯水朝他走来。

    李丹：“坐吧！”

    李丹把水放在自己座位的正对面，顺手帮徐帆把椅子拉出来，然后往回走。

    李丹做人力资源管理十年了，心里对每个人都有个判断。徐帆小他好几岁，而且一直在新媒体岗位。她很清楚这些写字的人，心中空有一股正气，但脸皮薄得跟纸似的。她打算主动一点，牢牢把控住局面。

    李丹：“徐帆，你是4月份来北京的吧？”

    她几乎还没坐下就已经说出口，语气轻松得好像在跟朋友聊天。

    徐帆敷衍地点点头：“嗯。”

    徐帆不想答应，他知道这个女人在做什么，无非就是套近乎，缓和气氛。他认为N+1是合理的，但又拎得清公司破产跟人事总监没啥关系，并没把她当成敌人。要给多少钱，估计公司都定好了，人事只是负责通知，然后陪大家耗到全都接受既定的事实。

    想到这，他就觉得很烦。就好像跟人吵架，带着一肚子气，但是对方躲在一团棉花背后，打不着他，又不愿意打在棉花上。他看着李丹，就像看到了一团棉花，这想法让他想笑，他赶紧憋着。

    李丹因徐帆的奇怪状态而露出点疑惑的神色，不过她不关心对方的情绪，继续往下聊。

    李丹：“我记得你是南方来的，在北京还适应吗？”

    李丹很清楚，假如一个人顺着她的话往下聊，心都会软下来。因为，在他眼中，自己将不再是一个企业的谈判代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跟他一样面临失业的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进这扇门之前，徐帆决心维护世界的正义，跟资本家斗争到底，可面对这团挤向他的棉花，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做才好。他不想要这么温和的对话，想大喊一声“别跟我扯这些，聊正事！”可他说不出口，他知道自己肯定是要被拿捏的，他好气，气的却是自己的性格。

    冷静数秒，他打算通过反问来获得一些主导的机会。

    徐帆：“还行。今天要谈什么呢？”

    李丹露出一丝赞赏神色：“好。那我们直接聊正事吧。”

    虽然对方有防备心，但她一点也不慌，这方面她很有经验。先假装跟着对方走左边，然后下个路口右拐，不还是那个方向吗？

    李丹：“说这些呢，是因为我是北京本地人，应该尽一下地主之谊。这不正好我也失业了。你住得近吗？改天可以约一下饭。”

    徐帆不是不知道她又绕回来了，可他发不了火，他知道这个谈判就是个降火的过程，对方并没有权力代表公司承诺更多的赔偿。他不想打太极，但又避免不了，想着不如就交个北京的朋友，问问能多争取点什么。

    徐帆问：“好。请问一下，公司打算赔多少呢？”

    李丹：“半个月，因为你刚来，就算那什么，也只是赔一个月。”

    李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对了，笔记本电脑你可以挑一个，象征性地收你100块。这样算起来你也没亏什么。不过，你不能跟别人说。”

    徐帆妥协了：“行。”

    李丹：“好，还是徐老师明理，我也只是个打工的。过后我再看看还可以怎么补偿你一下。”

    李丹没想到，她这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会成为她与徐帆缘分的一个引子。

    徐帆不知道对方只是随口一说，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竟有点慌。李丹虽然看着年纪跟自己差不多，但估计比自己要大上几岁……有那么几秒，他竟认真揣摩起来。下一秒，他就为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害臊，落荒而逃。临走，还不忘把那杯水也带走了。

    李丹：“对了，帮我叫一下晓婷。”

    李丹看着徐帆走出去，起身走向饮水机。下一场谈判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数天之后，李丹开始了暑期妈妈的生活。

    这天早上，她送儿子去培训班后，便接闺蜜杨阳到了美甲店。李丹知道杨阳现在做保险去了，刚坐下，便跟她约法三章。

    李丹：“先说好了，今天别跟我聊保险。不然这霸王餐不让你用，你自己付钱。”

    杨阳揶揄李丹：“瞧你那嫌弃的，救你命跟要你命一样，就算你找我买，提成都不够做一次美甲的。”

    杨阳声音突然小了下来：“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得照顾孩子，得挣钱，啥工作能这样自由呢。反正我是肯定不要男人的。”

    杨阳突然灵光一闪，笑着看向李丹：“那今天就跟你聊男人吧。”

    李丹笑容瞬间消失：“那还不如聊保险呢。”

    杨阳：“躲啥躲呀。说真的，你这样也不是办法，离婚就离婚了，住一起干啥呢？给孩子演戏呢，怎么不去横店啊？”

    李丹叹了口气：“唉，不是我不想，孩子还小……”

    杨阳认真地说：“别老拿孩子当借口。谁还没当过妈呢？在我眼里，我家那熊孩子永远也长不大。你拖到现在，都快小学毕业了，是不是又要等孩子上高中再说？上了高中，你又想等孩子去外地上大学。”

    李丹无法辩驳。

    杨阳：“那狗男人怎么说？”

    李丹：“他说谁找到对象谁搬出去。”

    杨阳：“都出轨了，怎么有脸跟你住一栋房子。这男人要是在我面前，我……”

    杨阳忍不住举手想做个打人的动作，却忘记正在做美甲，指甲上划了突兀的一横。

    美甲师皱了皱眉头。

    与李丹不同，失业以来，徐帆啥正事没干，天天在家玩电脑游戏。这天早上十点多，他刚起床不久就又坐在了电脑前面，戴着耳机，胡子邋遢，头发也乱七八糟的。他桌上还摆着一个外卖代理，是前一天晚上吃的。地上有个鼓鼓的垃圾袋，显示着他可能两三天没出门了。

    徐帆正玩着游戏，备注为“狐朋”的好友打来了电话。他手指在手机上快速一划，点了免提，两只手继续玩游戏。

    朋友：“在哪发财呢？”

    徐帆：“发啥财啊，待业在家玩游戏呢。”

    朋友：“听说大城市里的人比较开放，我以为你会沉迷于女色，没想到竟然沉迷于游戏，我真是对你好失望啊。”

    徐帆：“瞎说啥呢，我这样纯洁的人。先不说了，我这打团本呢，就我一个牧师，一不注意就把队友害死了。好了，挂了。”

    徐帆刚转入认真游戏的状态，又见电话屏幕亮起，一瞄，竟是李丹的信息：有空吗，请你吃个饭。

    徐帆又看了手机屏幕一眼，立即跟游戏里的队友请假。

    徐帆假装虚弱地说：各位，实在对不住，我身体突然不太舒服，我得去医院看看。

    队友焦急地喊着：诶诶诶，你别啊……

    徐帆不管队友说啥，快速将耳机摘下，退出游戏，点开了手机上李丹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