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被带到京城，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训练了不知道多少年，说是饮血为生也不为过。哦，或许比那更加狠毒，那是一个把尊严反复踩进泥土里的过程，我们在那里如同野狗争食一般，争夺那个“生”的名额。

    下作，狼狈，低贱，我们当时完全不在乎这种说辞，我们只认得那个一身华服的男人，耳朵生来是为了听他的命令，双目生来是为了看他的眼色，爪牙生出来是为了锁定敌人的喉咙。我们抛弃了姓名，在地牢里满脸污秽地相互搏杀算计，就是为了活下来，成为他的爪牙。

    他是谁，我不在乎。我是谁，我也不在乎。

    我只要活。

    可是我做的不够好，我自认为已经足够狠心，可看起来还是很怯懦。我说服自己要将那些断肢看作萝卜，却还是忍不住在拼杀时往后躲，尽可能地躲……直到避无可避，藏无可藏，必须要面对的时候，再闭着眼反击。

    也许我注定成不了他的爪牙，注定要死在这个鬼地方，无名无姓无家无冢，做个孤魂野鬼。

    直到有一天，地牢里进来一个新面孔，看着是个与我年岁相仿的小姑娘。

    她的眼睛亮亮的，脚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她似乎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见没人与她搭话，就主动找我这个离她较近的人。她说她很厉害，说她脚上的伤都是为了背她的妹妹来京城，说她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半路，没想到竟真的背着妹妹找到了靠山。

    她说这些话时很是洋洋得意，我却毫不关心。

    地牢多一个人，活着出去的机会就少上一分。

    搏杀如期而至。我记得，那次的血吓到了她，她满眼惊恐，却没有后退。明明是第一次杀人，竟出奇的果决，那是一种寸土不让的狠劲儿，即便她使刀的招式毫无章法，周围的人依旧被她的气势吓得不敢轻易靠近。

    除了我，因为我被她护在了身后。

    那次之后，我问她为什么没有杀我，明明我距她最近。她很是疑惑，说：“明明是你先没有对我动手，你不杀我，我自不会杀你。”

    听起来，是我的怯懦救了我。

    我怕她抛弃我，告诉她我也是刚被选进来的人，我不会杀人，求求她保护我。

    她说好。

    我以为她是随口一应，没想到她下次搏杀时几乎流干一身血，也没有用我这个无能之人挡刀子。

    心中的异样令我浑身难受，仿佛比砍我十刀还要难受，我的反应甚至令我自己都感到害怕，几乎是发了疯一般把她按倒在地，问她为什么，问她为什么不顺应人性，为什么生死攸关的时候明明坚持不住还不把我推出去——

    她说那不是人性。

    践行诺言才是“人性”，保护弱小才是“人性”，不向强权暴力屈服才是“人性”。

    她说她要做个有“人性”的人，希望我也能做这样一个——守得住尊严，守得住权利，有人性的人。

    我就是这般在她身后，一点一点学会用刀的。

    不论是她登上执令之位后对九层台进行改革，还是后来陛下驾崩她成为九层台真正的掌权人，我都紧紧跟在她身后，做她最得力的帮手。

    我们口中的一声声“主子”，仿佛只是“阿姊”的昵称，无人再像往日地牢那般对于明日的命令心怀恐慌，无人担忧会在睡梦中被同袍割下首级，我亲眼看着她把九层台建设成众人的家园，把一群孤儿心底的梦魇驱散。

    练功，执行任务，都在一点一滴中悄然变成了以守护为目的。

    为了守护这个家，守护阿姊，我告诉她我想去从军，上战场挣军功，做大将军。

    她答应了，还给我创造了很多机会，终于让我这个行走在黑暗里的人有了军衔，正大光明地施展我的所能。准备作战的间隙，我抬头望向了无尽天空，仿佛是降生的第一次呼吸那般，长舒了口气。

    早点成为大将军，早点回家。

    或许是我的叹息声很大，竟然被老天爷听到了。那一日我站在帅帐外，听见她在忧心将领的人选，甚至由于心慈，她竟想要亲自赴死。

    那是她亲自定下的策略，这个人选是她最关键的一步棋。

    我在帐外默默盘算着，不免轻笑出声，如此重要的任务，若是执行成功了，陛下应该会封我做大将军了吧，或许会像青霄兄那样？

    能做大将军，能为她解忧的，当然是我啊，我可是她最得力的人啊……

    只是，若是她以后再想用我的名号去救人，自己躲在背后当英雄，可就不成了。

    毕竟我可是威风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战死沙场的勇士啊。

    阿姝姐姐，我好希望你能平安幸福。

    下辈子，你来做我的邻家姐姐吧，我来保护你。

    《白虹贯日》后记——白羽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