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天的暴雨，让这间竹林里的简陋石屋四处漏水。

    天晴时分，莺音和宋灵筱怀抱来桐油和麦结，准备修缮住所。此刻去镇上做短工的江越秋正踩着泥土混合竹叶的气息归来，莺音看到他过来，连忙招呼：“小江哥！”

    少年策马而来，束发的红绳高高飘扬，他那张冷俊的脸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江越秋跳下马将缰绳随手系在篱笆上，大步流星地向他们走来：“抱歉，李叔那里来了位大人物，忙得晚了点。”他边问边卷起袖子，准备帮忙修缮。莺音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抹布，好奇道：“大人物？是江湖人吗？”

    “我知道！是天光门招生的事吧”正修补房顶的宋灵筱露出头来，眼里有着隐隐的光：“昨日在童姨那里帮忙，听到客人们在谈。”

    江越秋闻言抬头望向宋灵筱：“天光门招生？”

    宋灵筱点点头，从房顶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语气中难掩兴奋，他道：“嗯，听说今年天光门扩大了招生范围，附近镇上的少男少女们都跃跃欲试。”

    莺音也感叹起来：“真羡慕啊……要是能成为天光门的弟子，后半生就不愁吃穿了，还要受人景仰。”

    江越秋淡淡笑了笑，接下宋灵筱手里的活翻身上了高墙。

    他自然知道天光门在江湖的地位，入门修仙的人要么是万里无一的天才，要么是家世显赫财力充沛的官宦。

    虽说江越秋和灵筱已经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少年英雄……他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弟弟妹妹。

    自他有记忆起，自己就在这座小镇上，莺音和他是一同长大的孤儿，二人都是吃百家饭长大，情同兄妹。

    而宋灵筱是江越秋在八岁时捡到的小孩，那天他去林中修习功法，看到一个浑身是血，被冻得面色发紫的男孩蜷缩在竹林里的一颗大竹子后，即使在睡梦中手里也紧紧握着匕首。

    宋灵筱苏醒时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流泪，不过自此后他也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三人拜了苍天大地结义，江越秋年龄最大是兄长，灵筱只比他小一岁是二哥，莺音是最小的妹妹。

    14岁那年三人从慈幼局出来自立门户，在镇上不远处的竹林里修建了这个小住所，平日就靠帮镇上的叔伯婶婶们做工生活，闲暇时越秋也会和弟弟妹妹练剑看书修习功法，如今时光荏苒，这样平静的生活过了十六年，江越秋也成了十六岁的俊俏少年。

    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着直至了却余生，似乎……也很好？

    江越秋想着。

    莺音抬头，正看到红绳束发、一袭白衣的少年坐在墙头，他背后是一片青绿的翠竹林，天色湛蓝，远山月白，萧萧落的叶，衬托得景色清寒，少年孤高。

    两个哥哥都生得很俊俏，莺音有时总有一种他们本不该过这样生活的恍惚感。

    “莺音？”

    “莺音！”

    女孩啊了一声，从思虑中回神，正看到二哥穿上靴子准备出门。

    “莺音，问你呢，晚上想不想吃烤鱼？我去抓几条！”

    宋灵筱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莺音赶忙笑着回应道：“好！”

    -

    天色渐暗。他们围坐在石屋前的空地上生起篝火，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莺音吃完饭就犯困，早早回自己房间睡觉了，只留下江越秋和宋灵筱还坐在篝火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篝火噼里啪啦地炸响，细小的灰烬随着火光的闪烁在夜色里起舞，空气中弥漫着温暖的烟灰味。

    “小灵。”

    宋灵筱侧目看过，自己结拜的兄长正摩挲着一把通体乌黑，看起来沉甸甸的长剑。江越秋那张冷俊的脸被篝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柔光，脸上少了些平日的冷淡，多了些温柔。

    “你有想过将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他听到江越秋在问。

    宋灵筱沉默片刻，回答：“现在就很好，在哥哥的身边，就很好。”

    宋灵筱今年已经十五岁了，江越秋自认为已经有些了解这个弟弟，他乖巧听话，修行刻苦，刚捡到他的时候，小孩的谈吐和教养就已经彰显了他来自一个名门望族，但宋灵筱不开口，江越秋也不会追问他的过去。

    只今天谈到天光门招弟子的时候，他很明显看到宋灵筱的神情是渴望。

    “这把剑，自我有记忆起就属于我”江越秋擦拭着那把黑色的剑：“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去问别人，知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拿着它向路过的人打听——如今，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小灵，虽然不知道你的过去，但你和莺音对我来说是唯一的家人，你如果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拜师也好参加招生大会也好，哥哥会支持你。”

    宋灵筱平常很难听到他说这么多话，沉默了好久，才伸出手握住了江越秋细白的手腕。他翻过江越秋的手掌，看到这个俊俏的少年手心内，与他外貌不符的薄茧：“哥……我想出人头地，想给你和莺音一个家。”

    可是。

    他在犹豫什么呢，他在武学上是有天分的。

    夷海宗长老的孩子怎么会过不了招生考核……可是。

    宋灵筱看着江越秋的双眸，他心中是十分的难舍，如果自己去参加考核成功，那就是一走几年，甚至十几年，他并不想离开现在的“家人”。

    两人相对无言，终于还是宋灵筱先开口。

    他为江越秋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如今天下第二宗门夷海宗的大长老。

    “他年少就风流，再加上有权有势，红颜知己遍满江湖。我娘只是其中一个被他看上的倒霉蛋——但我这个‘父亲’也没想到只是一夜，我娘就怀了我。”

    一个孩子对夷海宗来说又不是养不起，宋灵筱的爹就安排他留在了宗内，但宋灵筱那时太小不懂得藏拙，过人的武学天赋让他成了父亲原配夫人的眼中钉，一次次的危险让宋灵筱知道，自己不该留下，在出走的路上没想到他爹的原配夫人还不肯放过，请了人来追杀他，在他利用山中地形杀了一个刺客后趁着夜色连夜逃跑，一刻也不敢停歇。

    江越秋捡到他的时候就是他因逃命太累而睡在了竹林里。

    “直到遇到了你和莺音……我才知道了‘家’是什么。”宋灵筱喃喃自语道。

    江越秋也没有想到，这小子的身世居然这么离奇，天下第二宗门，仅次于天光门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门派。

    “你的母亲呢？”江越秋试探着问。

    宋灵筱状似不在意地用烧火棍拨了拨烧得通红的木柴：“死了，就在我那个父亲接我们回去的路上。”

    其实这些年来，他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你真的甘心吗？你真的要再成为那个什么人都保护不了的小孩吗？

    篝火里的木料还在噼啪作响。

    两人之间再次无言，大约过了一刻钟，宋灵筱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紧了紧抓着江越秋手腕的手指。

    “哥，我要去参加考核，我要保护你和莺音——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

    少年的眼圈有些微红，江越秋看着他，目光沉静温柔，他回握住宋灵筱的手，答道：“好。”

    -

    第二天早上。

    “喂喂喂，小灵哥，你真的要去参加天光门的招生啊？”

    “小灵哥我当然相信你呀，但是你通过了，我是说假如，你通过了的话岂不是要好久不回来？”

    “小灵哥！”莺音扎着两个马尾，趴在宋灵筱的背上一个劲地问，江越秋把他从弟弟的背上拎下来：“好了好了，你再念叨下去小灵哥要舍不得走了。”

    莺音瘪了瘪嘴，低垂的眉眼透露着她的不舍。

    宋灵筱已经下定好决心的事是不会改变的，他只能呲着牙安慰这个年幼的妹妹：“等我成了天光门弟子，你和哥哥每天都能吃上肉，还会有很多很多新衣服穿，到时候我们一起住在大房子里，让小伙伴们都羡慕你，好不好！”

    他伸出一只手：“说话算数，拉钩。”

    莺音被他画的大饼唬住了，半推半就地也伸出了小手和宋灵筱拉钩。

    一旁的江越秋看着两人的动作无声的笑了笑。

    “我要去李叔那里一趟”他转身拿起红绳给自己系了个马尾，一边穿鞋子一边对两人说：“今天酒楼的人手不太够，我去趟镇上，回来给你们买糖葫芦吃。”

    莺音欢呼。

    日暮西沉，酒楼的李老板把一个纸袋放进江越秋手里：“小秋这几天辛苦了，麻烦你临时过来，请假的帮工已经回来了，你明天可以好好歇歇，这几天的工钱你拿着。”

    江越秋礼貌的点头：“谢谢李叔。”

    正在两人说话时，两个黑纱遮面的江湖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江越秋下意识地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多看了两眼，只见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

    李老板见江越秋的目光落在那两个江湖人身上，低声说道：“最近镇上不太平，你也知道，我们镇正好在飞陵山脚下，最近天光门招生，来了不少江湖人。”李老板叮嘱他：“你尚年幼，要多加小心。”

    江越秋谢过李老板，拿着工钱出了酒楼，他还不忘要去镇上给莺音他们买糖葫芦。

    招生大会的缘故，平日里还算宽阔的街道上多了很多行人，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

    天光招生大典在一周后，江越秋思索片刻，决定再给灵筱买个新剑穗，当作短暂分别前的礼物。

    等江越秋归家时太阳刚刚下山，天地之间还未黑暗，被一片静谧的蓝色笼罩，待他骑行到竹林里的小路路口，忽然觉得奇怪——平日这时候家里已经点上了灯，他向那座不远处的小石屋看去，竟一丝光亮也没有。

    江越秋心下有些不安，策马加鞭到门口的篱笆旁，快步翻身下马直奔屋内。

    比他的眼睛先看到的，是鼻尖嗅到的血腥味。

    江越秋猛地推开门，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碗碟摔的粉碎。

    莺音倒在地上，脸色苍白，脖颈处有一刀深深的伤口，他跑过去，颤抖着手去探莺音的鼻息，然而女孩早已没有了呼吸和生命特征。

    江越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镇住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眼睛瞬间变得赤红，他紧咬着牙关，双拳攥得青筋暴起。

    “莺音！”心如刀绞地嘶吼。

    灵筱呢？灵筱怎么样了！？

    江越秋快步跑向里屋，里屋的血腥味更重，大片的血迹喷洒在地面上，那血迹的中央有一只少年的手臂，江越秋认出那手的主人是宋灵筱。

    江越秋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疼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明明今早，他们还在等他从镇上回来……明明，他们的日子在越来越好。他踉跄着走上前去，跪倒在宋灵筱的手臂旁边，这样的出血量人必死无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下这么狠的毒手啊？

    “灵筱，莺音……”

    “灵……筱，莺音……”

    他痛苦的喊着两人的名字，整个人像在一片虚无中浮沉，指甲深深地嵌在掌心的肉里，提醒着他这悲剧不是做梦。

    【天呐，太惨了吧！】

    是谁！？

    一道声音响起，是个诡异的机械女声，突然出现在江越秋的脑海里。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声音又继续播放：

    叮——

    【程序系统绑定中】

    【信息核对成功——00000727号，江越秋，欢迎您的使用】

    【hi，宿主，想我了吗？】

    江越秋的头几乎要痛到裂开，他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头，食指用力按在太阳穴处，前世今生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进这具身体，他如同掉进了意识的深海，疑惑、痛苦、不真实感，各种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的大脑里播放，江越秋的背上已经被黏腻的汗水浸透。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满是血迹的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

    江越秋站起身，此刻湿透的发梢下，那双眼睛已经重新回到系统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样——冷静，复杂，无法看透。

    “……你来的太晚了吧。”他刚才嘶吼过，嗓音还有些沙哑：“我都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六年了，系统。”

    【抱歉抱歉，程序出了点小问题，让你去错了时空节点，真正的时空节点应该是现在——十六年后的江越秋！天下第一剑客江一寻的独子，天赋异禀武学奇才！

    怎么样，看着情似家人的挚友在你面前死去是不是非常难过？让我们愉快的复仇吧！】

    -

    江越秋埋葬了莺音和宋灵筱，就在竹林的小屋后。

    他平静的去洗了个澡，平静的把糖壳碎掉的糖葫芦放在两人的坟前。平静的席地盘腿而坐后，开口询问：“你到底是什么生物？还是程序？”

    【我们是来自宇宙外的高科技哦~】

    江越秋又问：“为什么选我？”

    【能被选中是人类的幸运，】机械女声狡黠的声音响起，这次她没有现身，好像一直躲在江越秋的脑袋里和他对话。【喂~只要你能替我们高贵的四维主人做事，能得到很多好处，这是一项互惠互利的双赢买卖哦。】

    “好吧。”江越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请问，你们高贵的四维主人需要我在这个世界为ta做什么？”

    系统滴滴几下。

    【任务信息资料传输中——】

    【你的身份是天下第一剑客江一寻的遗孤。

    十六年前，你的父亲江一寻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中不幸陨落，他在弥留之际嘱托人将你带到安全的地方，你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成长长大，结识了莺音和宋灵筱这两个没有血缘的家人，可宋灵筱的身份同样不简单，夷海宗的杀手让他们命丧黄泉。

    宿主，你本次的考核题目为：

    一、拜入飞陵山天光门

    二、为莺音和宋灵筱报仇

    三、找出当年江一寻死亡的真相

    四、成为闻名天下的剑术第一人。】

    夜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明月银白色的光斑驳的打在江越秋的肩上，少年将那柄乌黑的剑插进剑鞘，转身向篱笆旁未栓缰的白马走去。

    【宿主，你要去哪？】0727的机械声无波澜的传来。

    “报名一周后的招生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