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

    “风雪回径剑”修炼有三告诫:慎速,慎独,慎乱。

    敌暗我明,一味想要发起猛攻,只能落得个不知死法的下场,先两招试探底细,再剑术布局再去探深浅,不可匹夫之勇,此为其一。

    其二,剑出鞘后就不明局势,孤身往敌军深处走去,纵使剑术再好,若千手观音又能何如,此为慎独。

    其三慎乱?少年早抛九霄云外,他紧紧咬着唇,满天冰雪驱不尽心头火。

    顾晟思绪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无法尽全力,才被单宴宏抓了破绽。感受到对方目光的撕咬,他随时可能丧命。

    少年以为还有搏击的机会,正欲动作,又见一人影同雪一俱浮上城墙,来人声音洪亮道:“教主,弟兄们已经把该处理的,处理完了。”

    他认得来人,严格来说是记得这个标志。臂膀彩线游龙,这是玄渊教四侍卫之一,青龙为四侍卫之首。这个人对“”单宴宏”的言听计从,顾晟清楚是自己多想。

    他身躯忽而感到一震,是单宴宏松了遏后颈的手,倏忽而已,青龙的目光也烧到他身上。

    一旁的单宴宏轻声命令:“青龙,先把这小子绑起来。”

    “小心,倚道门小子!”

    少年本失魂落魄,听到了杨金水的声音,再次奋起。拾剑出剑仅在一瞬!雪花落在刃上,留下了为这座死人镇哭泣的泪。

    百缕红丝爬漫了青龙满臂,垂下他出拳的手。他们脚下的雪都红了,死红的雪,死黑的刃,标志着青龙偷袭失败。

    攥着剑柄的他没有绽出袭击成功的喜悦。手指已经泛白,可头晕目眩间听到了金水镖局为自己呐喊的声音。

    “哦哦哦——!好样的。”

    “不愧是倚道掌门的亲传弟子啊!”

    顾晟皮肉一跳,腕也在抖。他隐隐明白,自己根本收不回来这把剑,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窜满了身体。

    满臂倾血的男人竟然还有这般气劲,目光游于剑身,顾晟膝盖发软,他瞠了,青龙仅两指,便扼住剑的命脉。

    剑已非剑,而是生机,少年死死攥着自己命运的线,剑偏不随人心,犹如盘蛇死死落在青龙身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

    青龙眼底泛起涟漪,手上钳制的力道更重:“功夫不错,让人更相信你就是那位天之骄子。”

    下一句更狠,掷地有声,从地上弹入顾晟耳朵里,青龙阴恻恻地又说:“但很可惜,倚道门的人杀人太少,不懂得砍在什么地方更痛。”

    喉管翻涌腥臭,弥漫在他口腔。视野,所有视野都模糊了,他的眼睛若被划掉的明镜。

    疼,好疼。

    这位天才怎受过这种屈辱?

    剑柄早受青龙驱使,顶上了他胸前膻中穴,一声干呕,更多的血弥漫了口腔,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上。

    “咳咳……”伴随着咳嗽,血雪绽开了十朵,百朵。顾晟更是膝盖一软,刃插在缝隙里,才保持了站姿没有倒下。

    锁链的响声纷杂,毫无重点的噪音刺拉顾晟的耳膜,因疼痛产生的泪水模糊了视野的一切,他还能用力起身,在城墙缝隙窥见杨金水圆润的身影。

    他并不想到此结束,却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虚弱地伸着剑。

    “接下来这人由我处理,下去把红货带走。”单宴宏扫了他一眼,连躲避的姿势也无,男人看清了少年的未来。

    “知道了,教主。”青龙顿声。

    好在思维还清晰。短短两句,足以让顾晟敏锐捕捉到重点,眼前的人根本没想着对自己赶尽杀绝吗?不过走到这种地步,他已经不怕死,这让他大胆起来。

    “想必天夷山下遇到的螳螂拳者,想必也是玄渊教的人吧。单教主,你明明安排了弟子一路尾随我,今儿还在这里装模作样,问我是不是真的,还真是……”

    说完这句后,他身子屈成一团,这股疼痛绵缓毒蛇啃咬一样地发作,无法强撑,可他语气依旧凌冽。

    “单教主的演技,还真让人不敢恭维。”

    顾晟一路上确有这种感觉,否则不会频频回望。

    疼痛引发了他的自我埋怨,他没有告诉金水镖局人自己的身份,也是妄想通过隐瞒身份脱离麻烦。

    但看见死人镇上未干的血水时,他就明白自己退无可退。如若这群人的目标只是红货,自己随时可以离开,那样又怎么对得起金水镖局的信任?

    冰冷的墙壁,雪早就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没有做俘虏的经验。不知道玄渊为什么要绑架他,也没猜到自己成为玄渊教的目标,双脚恨恨蹬地,好像在泄愤,铁链碎响不断。

    青龙轻功下墙后,单宴宏终于给了地上的人一个眼神:“有意思,还真是敏锐得很。”

    顾晟的声音很低,却很有力:“你根本不想杀我,若是你想,完全可以把这里的人杀尽。毕竟这座炼狱,不就是玄渊教的人制造的?”

    “是和否又能何如?”说到这里,单宴宏竟然笑了,“谁做的重要吗?死了就是死了,死了的东西,没有任何提及的必要。”

    他好像心生一计,也跟着笑言:“晚辈听过两三流言,说单教主是一位想要什么东西,就必须得到的人。虽然不知晓你寻我的缘由,但玄渊教众人,胆敢对金水镖局的人造成任何不利,我会当面自刎。”

    “你这个小剑客,倒是不怕死。”

    “天地只剩江湖。活着的人哪个不是命如浮萍,如若惧死,何在于此。”

    单宴宏貌似动容了,应道:“不愧是倚道门下来的人,重情重义。我可以答应你,但上天也无法保证,你不会在进玄渊教以后自杀。”

    顾晟一脸懵,没听清言外之意。

    单宴宏语气幽幽,抬起手来:“还不懂?能说出这种话,不就证明你有寻死的想法,那我有没有理由怀疑这算是备而来?”

    “什么啊,能怎么有备……唔!”

    顾晟淡然的面部表情扭曲,有阴影盖向了他的脸,不对,是嘴。

    单宴宏双指探入了顾晟的唇齿,像在里面找寻怎么,眼睛一亮还真寻得了个物什,正是一枚丹药。

    “你!”仅一个字暗含了羞耻,恶心,烦躁。顾晟连啐好几口,都没驱散口中的味道身心的颤栗。

    “你什么你?花招挺多,以为我单宴宏是瞎子?”单宴宏嗤笑,盘弄着药物,外层是一层草壳,掰开后是粉末状的物体。

    “怎么看出来的。”

    顾晟还跳着想去抢夺,那枚毒药被高高抛起,坠到地上前就被单宴宏预判了落点,当着他面碾碎成沫。

    单宴宏语气悠然:“且不论你在上来之前的小动作,更何况一位天之骄子,被赶出门派。现今沦落到做个护镖趟子手,任谁都会不想活啊。”

    顾晟垂头凝视着石板地的粉末,比死人寂静,心中仅剩一个念头。单宴宏为何会知晓他被驱逐?

    就像杨金水说的一样“倚道门亲传弟子,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确是顾晟,却不再是亲传弟子。

    故事发生于上月下旬,顾晟受长老的命令执行任务,和几位弟子收地方赋税,巡视资源开采。和他同行的弟子狼狈为奸,他们分赃赋税,杀害了负责进账的少年,而自己成为了这些人脱罪的靶子。

    没有人信他。

    倚道门现任掌门年事已高,逐步丧失着掌握这个第一大教的权力,而顾晟是在倚道门亲传甄选法之前,被破格录取的孩子,他成了所谓的作弊者。念及此奇耻大辱,那群藏青衣袍的身影,犹如水滴一样,清晰又模糊。

    不堪的回忆铭刻在他脑海,一旦有人触及还是忍不住颤抖。

    顾晟百思不得其解,除了倚道门内的弟子,不会有任何人知晓这件事,五大派不会知道,而这位恶派教主却知晓。

    他的脸好烫,烫得发疼,眼下还要更重要的事情他不可沉溺。

    “老子留着这条命一天,就不会给你们这群东西红货。金水三代走镖,曾何几时主动把物什给恶贼,呸!”

    地上喧闹平息了他内心的轰鸣,顾晟靠到城墙望下去。

    杨总镖的肤色比平日更赤,染上了怒气,哪怕是对着那么多恶人,也没有半分退缩。这位总镖头连气都没喘,音量堪破天际,风停了,雪缓住步子,都忍不住为此驻留。

    “总镖头,不要这样!”虽然听不清这位伙计的声音,城墙上二人通过口型也能猜三分。

    杨金水火气越发旺盛,撇开了劝解他的小弟,提刀指向城墙上的单宴宏:“杀,给我杀!哼,能杀多少个是多少个,也算搭上这条命给江湖除恶了。”

    金水镖局其他人都踌躇不决,单宴宏的笑声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他说:“镖头,金水的伙计们说不想搭上自己的命,你却硬逼着人赴死,这又与恶人何异啊?”

    所有正派人士听到都会恼怒,杨金水腮帮子鼓鼓,大概因为看到顾晟身上的锁链了,眼底火焰被泪水熄灭。

    杨金水哽咽道:“小子,这是怎么回事?”

    顾晟欲言又止,话头单宴宏接了:“他用他的自由,换金水镖局一条生路。诸位还想动手,我也就不再拦底下的教徒,什么轻重,单某就说不定了。”

    玄渊教一群人开始磨刀,未干涸的刃是他们的獠牙,他们像极了丛林里的肉食动物,锁定住了金水镖局的人作为猎物,更有的已经起了轻功的势头。

    “砍一刀割一只耳朵。”单宴宏一步一句,“流一次血挖一只眼睛。”

    迈了步子的教徒把脚收了回去,赶忙朝城门下跪,连拜几次大礼。

    “愣着做什么,走了。”单宴宏没停下他的步子,这话是给顾晟听的。

    杨金水也是重情重义的人,顾晟明白,单宴宏已经看破了金水镖局所有人的弱点,点到为止,已经不必争执。

    单宴宏一路上拽着他脖颈上的锁链,坐上马车之前,顾晟感到背脊一轻,警觉扭头看见单宴宏的手。

    这位教主正拿着他的剑,甩给身后的弟子,威胁到:“别想趁一抹黑自剜。”

    至此,顾晟丢失了脱离困境的方法之一,他心中一冷。

    没等少年反驳,另外两个弟子合伙把他塞到了马车厢内。狭窄的道,因红帘而裹挟的幽暗的光。两旁坐处,他和单宴宏正对。

    这位教主拢了拢黑绒大氅,靠在木壁作假寐状,顾晟像是祈求一般呢喃:“如果一个人想死,他有很多个方法自尽。”

    单宴宏并不接茬:“马车离金水镖局不远,来得及折回去杀几个人。”

    顾晟心生不满:“呵呵,如果我去玄渊教以后咬舌自尽呢?”

    单宴宏睁开一只眼,笑了:“你觉得我是信这种方式能死人的蠢货吗?”

    车厢归寂,少年才挤开红帘看到了外面一幕,黑衣绒袍的玄渊弟子们,正扛起那红棕长木箱子,绑在双马绳系的木架子上。

    目光流连好一会,终于在人群里寻得了杨金水,对方也好似看到了他。

    “我、杨金水会来救你的!”

    口型怎么看都是这句话,顾晟不忍再沟通下去,合帘垂眸自言自语:“或许他知道我不是倚道掌门亲传弟子,而是个被驱逐的流浪者,便不会想来了。”

    车滚轮在雪地中,留下它的痕迹,比风雪殒没一切的速度更快。

    颠簸时顾晟一直凝视着彩绘,九条游龙,交错有致,双目金黄,在三色相间的色彩下栩栩欲活。倚道门内也有这种雕塑,属地板石刻,龙神浮云雕刻凹凸均匀,也对着一双龙目,他印象深刻。

    他当时跪了太久,石雕的起伏碾压着他的胯膝,才会记得这般清楚。

    “掌门亲传弟子,顾晟。受命执行任务,滥杀无辜,有弟子爆你先前还残害了其余弟子的命,你认不认罪?”

    车辙过雪,风的肃啸下,他恍然听到了回忆里的声音,那么近那么远。

    “我在问你,整个倚道门都在问你,你认不认罪!”

    他坐在草垫上咬紧自己的唇,试图驱赶回忆的侵蚀。那日亦是风雪天,台阶之上百张藏青身影,依旧没有在他脑海中消散。

    回忆总是跳脱的,神识中眼眸一睁一闭,他看清了师父的面容。

    “你走吧,晟儿。”掌门殷段年岁已高,他声音颤抖着,手掌比枯树根还干涩,“从今往后,你便不是我倚道门的弟子,也与我再无瓜葛。”

    那双手摩挲着他的手心,带来密密麻麻的触感,像虫子一样啃食,令他在梦魇里沉得更深,恐惧之中,他动了真实肉身,冰冷的锁链噪音响起。

    他猛地睁眼,辙声,雪声,乃至眼前的单宴宏,都成为了他脱离噩梦的一环。张开手掌,残留的不再是殷段五指干涸的触感,是汗液,黏腻地发烫。

    单宴宏还闭着眼,睡相安然。顾晟不能确定对方真睡假睡,频繁地扫视着男人,车厢太小,容不下视野更多的空间。

    看得越久,那个不可理喻的念头再次出现了:这个男人真的是单宴宏吗?

    靠着木板,顾晟感触着腰间铁器的摩擦。

    他身上还有另一件冷兵器,一把不起眼的匕首。

    匕首是他逃离困境的最后可能性,他因锁链不便于握物,在摸索间不经意割破了手指,他却没停,直到握紧匕柄。

    他歪着头,屈身想再一次看清男人的眉眼。越是这样看,那个念头就越强烈。

    顾晟不清楚是不是错觉,单宴宏的睫毛颤了颤。

    柄越来越烫,他握了太久。

    鬼使神差地将不解,化为一刀刺了过去!

    血溅,打在他皮肤上。

    “咳咳。”单宴宏如梦初醒地咳嗽着,疼痛没有激起男人任何反应,他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用力把刃抽离一寸。

    “为什么不躲?”顾晟眉间紧锁,等着单宴宏正视自己的那一刻,才厉声道,“还是说……躲不了?”

    单宴宏别过头,笑从鼻腔里发出,将头仰在木壁企图以此缓解疼痛,低吟着说:“你真是比传闻中,更有趣啊。”

    “有趣?真正的单宴宏不可能在没睡着的情况下,躲不了后辈的偷袭。”顾晟并不知道做法是否正确,不过他赌对了。

    男人的笑声不再浑厚,清冽起来,他掀开自己面具的一角,下颚薄唇胜古画中留白。谁知突然一阵急刹,马车停了下来他重新戴好了面具。

    车厢外头响起弟子的声音:“教主,有人拦了我们的去路。”

    男人对外应了声,又低眸对顾晟说:“我不找你麻烦,但你有想过外面任何一位弟子看到了我的伤势,你会是什么下场么?”

    “我不惜命。”

    “这样。”

    木头的摩擦声传到了车厢,察觉到有人开门,两人面面相觑,结束了交谈。男人双指点了自己止血穴,匕首失去了归属,落在地上。

    门缝扯出一丝光线,它静静流淌,给这把鲜血匕首沐浴着温和,光芒渐渐从一线,爬了满地。

    顾晟心里忐忑,想俯身去捡那把匕首。

    在车厢彻底亮起之前,他需要想办法掩盖残存的血渍。

    有人要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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