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越宁、闻堇都有些愣怔,更不要说压力最大的程愿了。
轰地一声。
她听见他说非常一般。
非常。一般。
如果是百分制的话,程愿觉得许清弈大概只会给打六十几分。而对于程愿这样从小到大的优等生来说,六十几和不及格又有什么区别。
前两位老师的点评让她自我感觉良好,没想到在许清弈这里重重摔进泥潭。
程愿不自觉抿紧嘴唇,努力撑住自己得体的表情,不至于太挂不住。
“这段剧情虽然台词简单,但对于肢体、神情的要求都很高。很可惜,我在你这里只看到了一个挣扎于情爱的女人,没看到那个无畏而勇敢的共.产主.义者。
“年儿是风尘出身,但她具有坚定强大的意志,所以才会在深爱梁继东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将他这次行动的情报提前传给党.组织。
“因此,在年儿明确知道梁继东肯定回不来的前提下,这次生死诀别的过程你可以不舍、甚至愧疚,但最后的那记眼神绝对不会是单一的悲伤和了无生气。而是应该在泪水之下闪烁着无悔的信仰。
“这一点细微的处理也许不容易被观众察觉,但必须要有。基于这些,我认为参赛者对于人物的把握并不到位,情感张力有余,高度和层次感却不足。”
长长的一段点评结束,许清弈放下话筒。
程愿站在台上一动不动,甚至忘了说谢谢。
她想起高三的那个冬夜,许清弈也是这么严肃,这么不留情面,这么句句在理。
越宁看了眼台上没反应的程愿,赶紧打个圆场。
“咱们许老师的要求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苛啊。但是我看程愿的简历,以前几乎没有表演经历诶,对于这样一个完全意义上的素人选手,我认为已经很棒了。”说完她就带头鼓起掌来,闻堇跟上。
终于回过神来的程愿又是深深一躬:“谢谢许老师的点评。”
下面到了最为重要的评委亮灯环节。只有三位评委都亮起白灯,选手才算通过海选。想到刚才许清弈的态度,程愿已经不抱希望,只平静地看向评委头顶的指示灯,仿佛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
如今已经是影帝的许清弈,如果想起高三上学期她那个荒唐的选择,会不会也觉得她此刻从头再来的失败尝试很可笑呢?
程愿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瞬。她毫无防备地被明亮光线刺得双眼微眯。
!!!
三道白光乍起。
程愿顿时杏眼瞪圆看向许清弈。
对方的眸中却依旧平寂无澜。
旁边的越宁和闻堇都露出欣慰的表情:“恭喜你!回去等节目组的通知吧,我们培训营见!”
程愿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录制厅、来到停车场、坐进驾驶位的。只觉得腿还在发软,整个身体像是漂浮在一朵阔别已久的云上。
掏出手机正要打个电话和姜可茵分享激动,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算了,明天再告诉她吧。
笑着按熄屏幕,微信提示音突然响起。
【许:整体状态不错,台词的气息和节奏都很好,肢体自然,看来这些年基本功没丢。在进入培训营之前务必打磨好细节。】
录制厅里,趁着下一位选手还没入场,越宁凑近:“我还以为你不会给通过呢,幸好啊你还有点怜悯之心,否则错过这么个好苗子太可惜了。”
许清弈低头看着微信页面。
【一个愿望:好的!谢谢许老师!我会加油的!】
耳边导演提示录制继续,他收起手机,唇角勾得极浅。
“嗯。潜力不错。”
-
回到小区,直到走进电梯,她脸上的笑意仍然收不住。
但当电梯门打开,看清自己家门口站着的人后,蓬勃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洛循转头看过来,语气不算软和:“什么事这么开心?”
程愿站在距离他五米之外的走廊尽头,并没有理睬。
一个话题碰了壁洛循就换另一个:“这一周你都住在姜可茵家里吗?冷静够了吧,咱们聊聊。”
程愿只觉得心累:“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你曾经送我的东西我连防尘袋都没有打开过,也已经全部寄还给你了。我们之间已经两清,还请洛总离开我的生活。”
说完她就路过洛循,径直走向自己家门口。
下一秒胳膊被抓住。程愿今天的旗袍是短袖款式,洛循手上的力道握得她生疼。
她皱眉看他:“洛总现在是什么意思?死缠烂打吗?”
洛循手指不断收紧,目光牢牢锁在身前人姣好的面容:“这一周我每晚都在你家门口等到深夜,不是为了来和你吵架的。”
细听之下甚至带了点委屈。
程愿心神一滞,但随即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情绪:“洛总想在哪里等、等多久,都和我没关系。现在请你放手,我要回家。”
手中她的胳膊用力挣扎,洛循却并不想松开:“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程愿停住动作,抬眸看他。
洛循继续:“上周的派对我没能到场是我不好,我也不应该记不住你的生日。对不起。”
他道歉的语气有些生涩。
“但是程愿你相信我,我现在真的记住了,你的生日是6月2号,儿童节的后一天。
“今年你生日的时候我们还没在一起,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补办一场。我已经预订了明晚的江景餐厅,包场,就我们两个人。
“你别生气了,好吗?”
程愿彻底定在原地。
从高一算起,她和洛循认识有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他像现在这样低声下气的模样。
洛循松开对她胳膊的禁锢,转而缓缓牵起她微凉的手指。
一个月前洛循告白的那天,夏暮微风吹拂着他们的面庞,洛循将跑车停在日落大道,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熟悉的温热感袭来,程愿凝视着他的眼眸。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拒绝。前不久的失望还历历在目,她不应该给他机会的。
可内心深处的港口却又一次拦不住名为洛循的帆。
似是叹自己的不争气,程愿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明天我自己开车过……”
话还没讲完,就被一串铃声打断。
洛循不悦地拿起手机,却在看见来电人名称时下意识舒展开眉头,停住了准备挂断的动作。
这么晚了,再加上这样的神情转变,程愿还有什么不懂的。
“要接吗?”她问。
洛循显然也没想到林微会此时打给他。犹豫不过半秒,他看过来的目光甚至没有明显的纠结。
“程愿你等一下……”
这是他的选择。从没改变过。
八年,从朋友到恋人。她一遍又一遍“不要脸”地给他机会,他却一遍又一遍地在单选题里放弃她。
呵,她也真是蠢得彻底,几句话就能让她晕头转向。她差点忘了,洛循爱的从来都不是她。
在他开口的那一刹,程愿已经甩开他的手,垂睫转身:“可是我已经等得够久了。不想再等了。”
她在密码锁里输入自己的生日。
八年都没能被记住的数字,她凭什么指望这几天就能被放在心上。
“明天的餐厅取消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
接下来的周日,姜可茵本想拉程愿出去好好庆祝一番海选通过,但后者提出要回老家一趟。
姜可茵听后倒更开心,拎起两盒植物蛋白.粉就坐上程愿的副驾。两人来到靠近容江市北郊的老小区春韵庭,敲开熟悉的防盗门。
“外婆!”
门内走出一个精气神很足的老太太,看见门外站着的两个人之后立刻笑开了花:“可茵也来啦!哎哟还带什么东西啊!愿愿你也不拦着!”
胡秀红嘴上怪一句自己的外孙女,神情却不见严厉。
程愿笑答:“外婆你可太高看我了,我哪儿能拦得住她呀!”
姜可茵顺畅接话:“那是自然!而且外婆的手艺这么好,就连外面酒店的大厨也比不上,我来蹭饭当然要有点诚意吧!”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胡秀红逗得乐不可支:“说什么蹭不蹭饭的,你要想吃随时可以过来,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
“好嘞!那我今天可就敞开肚皮不客气了!”姜可茵又打趣一句。
三人笑闹一番来到客餐厅。
姜可茵确实吃得尽兴,风卷残云过后直接瘫坐在沙发上起不来了。
“快休息会儿消消食。”胡秀红笑着收拾桌子。
“外婆我来帮你洗碗吧。”程愿说着就要接过她手里的餐盘。
“就这几个碗哪里用得着两个人一起洗!”胡秀红动作利索走向厨房,“你陪可茵坐着聊聊天。”
程愿回头看向姜可茵,她正朝这边摆摆手,意思是“去吧去吧”。
思忖一秒,程愿还是跟去了厨房。见她非要过来,胡秀红也没再多说什么。
水声哗啦间,程愿机械地冲去碗边的洗洁精泡沫。
“怎么?有话说啊?”胡秀红一眼就看穿了外孙女的心不在焉。
女儿和女婿离婚早,程愿这丫头自小就养在她身边,每次有事藏在心里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程愿一愣。她刚才确实在纠结要不要向外婆说明洛循这件事。
自她记事起父母就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早已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所以即使后来跟着外婆生活,她也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少女心事。
大学毕业后街坊邻居常常要给她介绍相亲,每次外婆打电话来转告的时候,她总是拒绝。她觉得外婆大概也猜到了她心里有人,所以从来没有催促过她。
直到今年八月初,和洛循在一起之后,程愿本想等关系再稳定些就告诉外婆,却没想到结束得如此之快。
见她这么长时间低头不讲话,胡秀红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眉目担忧:“到底什么事情啊?好事还是坏事?”
程愿闻言抬头。
厨房的窗户外是小区栽种的桂花树,经过多年的生长,茂密枝叶一直延伸到二楼她们家的窗台。
此时午后微风习习,一簇簇金黄桂花送来沁鼻的早秋芬芳,似乎在提醒她:夏日的纠缠只属于夏日,既然无法延续,那就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