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秘书叩门,三声响。

    叶秘提步到办公桌前,恭声道:“闫总来了。”

    他不语,捻住笔身的力道加深了几许,少顷,抬首注目斜左方的沙漏,旋即举笔落字。他握姿遒劲,不复平日的洒然轻和。

    最后一笔更是融入了击鼓鸣金的气势。

    纸上的字跌宕劲厉,或断或连地的线条里仿佛呷了三九的酷寒。

    叶秘端详不多时,心中立马有了主意,她退到门外关住门。

    门里门外有两座城。

    一座静如水,一座动如火。

    半小时后,当最后一捻沙砾从漏钟的颈部坠落而下时,随即就是声势浩大的推门声。

    闫景炫姿态挺燃、凌厉进门,似是携着金戈铁马。

    他不瞅他一眼,只径直落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助理顺敬立在身后。

    他目光仍旧落在白纸上,也未瞧上闫景炫几眼。

    他不顾前方射来的烽火狼烟的目光,只不疾不徐运势几笔,末尾的一撇愈加深重。黑墨氤氲开来,由细点扩成珠粒,边口还有往外晕染趋势。

    叶秘慌张跟进来,她瞅了眼他,他用眼神示意。丈尺间的她不经意瞥到了方才塑成的字旁又多一个字。

    笔画仍旧牵丝萦带,但是写出来的字更透出疾厉冷峻之感。

    她退离之时又咀嚼了一番这两字。

    上部的玻璃罩早已空无一物,最后一捻沙砾早已触地。

    “归总的待客之道可真让人刮目相看。”这是他们第一次交锋时闫景炫说的第一句话。

    “我以为你的手法会更圆润高雅一些。”他一语双关,随即目光攫住他:“而不是眼下这样拙劣愚钝。”

    他提起钢笔,置在一旁,声色落落穆穆道:“客有友客、阴客、匪客、盗客,如果入室皆是友客,那也不用设置护门了。”

    “什么意思?”闫景炫眼神冰凉几分。

    “字面意思。”他肩背挺直、步态闲然走到他单人沙发的对面,其间拨冗轻看了他一眼。

    闫景炫手指发紧掐入沙发,瞳孔淬了冰直视过去,那目光宛若要化身利剑穿过去。

    他稳稳接过视线。

    他一手轻松搭在扶手上,另一手轻稳支住右脸颊,眸光泰然如磐石。

    当口,他注意到闫景炫手背青筋冒起,且在长久地微颤发紧。

    仗着身后坚固夯实的护城河,象牙塔里的贵子总是任意妄为,不懂敛性,稍遇折辱践踏,忙不迭触发愤懑,像个火山石,喷溅熔岩,摧毁肇事者。哪怕对手仅是不慎失手中伤他,他们也要起身反击。他们攻他城略他地,野蛮霸道,甚至会逼对方陷入深渊。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要赞许他几分,他比他想象中更耐得住攻击。

    好一阵子,闫景炫起伏的胸腔慢慢趋于平静,眼里的怒火也稍稍削弱半分,只是仍留有小苗。

    闫景炫竭力克制躯体里的擂鼓,他微一颔首。

    苦寒的下层阶级的孩子却不会有这样的优待。就比如他身后这位站立良久的助理,助理接受到信息,立即取出公文包里的文件,他毕恭毕敬地持着文件,又敏捷有序地调转方向放在茶几上,正面对准他的面庞。

    他们清醒地知悉人生容错率的水平线在哪里。

    从头至尾,不发出多余的声响。

    得体的姿势,伶俐的反应,被世道打磨得像颗光滑圆润的石头。

    这不仅仅是源于职场礼仪的需求。

    他控制声色里的恼意,道:“我不是一个拐弯抹角的人,直接开门见山讲了。”

    他的左拇指若有似无得在食指上端侧边滑动,目光只轻轻瞟了一眼茶几,仿若那裁剪工整的A4纸仅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马唐草,容不得多余的注视。

    他的视线又镇定自若地定格在闫景炫的脸上。

    囿于生活樊笼的凌霄花执着于依附在强大的绿藤树木上生长。

    但是他不是。

    闫景炫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太阳穴凸起,眼里再度刮起恼意:“这是一个非常具有诱惑性的战略估值和注入资金,你不过目一下条款?”

    “闫总作为风投界的青年领军人物,独具慧眼,智珠在握,早就听闻缔造了一些让人拍手叫绝的商业传奇。”

    “我自然不会质疑您把握市场脉搏运行规律的能力,您是一个高瞻远瞩的专家,必定对行业动态进行了全面深刻的分析,并且评估了网游线的发展潜能和增值势能。合同里的数据,不用过目,我也相信闫总带来的诚意。”

    他声调缓慢,言语轻巧,只是声色里仍覆着一道想冲撞、碾压、蚕食的冷然。

    稍稍停顿,“我不会和金钱博弈,但是在某一些时刻还是要看一眼,”他轻点了下颌,继续道:“资本的品种以及品质。”

    天幕里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道雷声。

    “你还能闻出它的味道?”闫景炫皱起眉宇,冷语讽道。

    他不紧不慢道:“如果没有一丝敏锐的商业嗅感,今天坐在闫总谈判桌对面的就不会是我。”

    “只不过,人虽然是食肉性和嗜金性生物,但是肠胃器官消化能力各有所疏,各有阈值,”他仍是一派冷静沉着的姿态:“对于娇胃弱肠的人而言,过度饮食会腹胀如鼓、积食难行。”

    “而且对于有过敏症的人,”他略一顿缓,‘过敏者’加重了音量,“贪吃不适自己的海味说不定会腹泻绞痛。”

    他直起身子,交叉双手,道:“所以一定要选择一种稳当妥帖的食物。”

    闫景炫脸色愈加发涨,他冷笑反诘:“归总好言,不过我这人毛病多多,最大的缺点就是过度自信和喜欢强扭,还有我对自己的肠胃消化能力很有自信,我相信自己拥有一副异于常人的铁胃钢肠。即便是玻璃弱柳之胃也要让变成饕餮钢铁之胃。”

    他泰然迎视闫景炫眼里愈演愈烈的火焰,只是丝毫不受前方掀起的风起云涌的影响。

    叶秘端庄进来,甫一入门,就机智察觉到了润物有声的刀光云影。

    只是她仍保持训练有素的淡定,她折腰,端上刚沏好的名贵茶水。只是,在最后一杯水放置归宗面前时,手蓦然抖动,茶水溅落,喷出两滴落在一旁。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淡讽道:“闫总的自信力让人肃然起敬,只不过还是那句话,互不对盘的两只刺猬靠近,不仅不能达到取暖的目的,而且极有可能刺伤了对方。”

    叶秘神色踉跄,但叶总并未怪责她。她提着噗通难安的心离开之时,听到闫总这样回道:“我这人就喜欢挑战和冒险,而且越有挑战力的就越能激发我的斗志力。在薛定谔的猫的故事里,我最不喜欢在一和二之间做洗脑犹豫姿态,我热衷于想了就去执行,且不介意任何代价和结局。甭管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只要是我喜欢的,一定要入到胃里,哪怕再难啃,也要尝尝味。”

    “闫总喜欢冒险,追求刺激的精神让人钦佩。”他无畏地直视闫景炫:“人勇于拼搏、敢于挑战是件佳事,”他略一停顿,“只不过,总是一味地从别人碗里扒饭吃,不懂适可而止,不拿捏好尺度,不摆正姿态,指不定哪天摔了跟头,扑到了别人的滚水里,不仅啄不到食,反而成了别人盘中餐了。”

    闫景炫眉睫沾上显而易见的寒霜:“没想到归总还是一个具有艺术系和幽默性的人士。”他端起陶瓷杯,猛灌一口,随即重重放到茶几上。

    他轻瞥过去,对方杯盏里的水掀起一层层漩涡,虽细小却宛若小兽,有几个小兽扛不住烦躁咆哮地跃到洞穴外,攀附到桌面蓄势待发。

    对比之下,自己的杯里静如卧龙。

    谈判桌上,杯子里的水位线越低越晃,越是说明对方乱了阵脚。

    而自乱阵脚是棋局里的大忌。

    不过对于养尊处优的他来说,直接和莽撞是他的代名词。他们无法关闭情绪的大门,日常最喜欢采用原始和粗暴的方式去征服、碾压和收服他人。

    只是他不吃这一套。

    “闫总谬赞,人在如履薄冰的商海里游弋打拼,练练嘴皮子总归是不吃亏的。”他游刃有余道,目光不避讳对岸的血雨。

    闫景炫目色森然:“我不排斥人把气节缝到骨子里,但是不知变通,只一味揣着风骨挂在悬崖上看风景,难道不怕呼吸的时候都能被空气噎死吗?”

    他肃身,双手交叉摆在膝上,目光如炬,坦然道:“闫总,是不是挂在悬崖上看风景另说,不过,我想强调的是,不是您扔一个鱼钩,水里的鱼就应该蜂拥而至的。”

    “你公司那么多人,都要等着吃饭吧,作为轮船的掌舵者,你想要全员为你的风骨和傲慢买单,然后陪你一起沉沦到海底?”闫景炫眸中泛着冷光:“简直幼稚可笑!”

    “您的说法只是作为观望者的一种假设。我和闫总一样,也是一位盲目乐观豁达的人。”

    “闫总怎么知道失了您这棵薪草就一定是在自取灭亡呢?”

    “商海市场广阔,既然有闫总这棵薪草,总归还会出现其他对我们项目感兴趣的人。”

    “我对我们的技术很有信心!”转瞬之间,他的目光由原先的松弛闲适幻化成坚定和刚韧,仿若再大的鼎沸喧阗都能融为掌间的清风浮云。

    他脊背挺直,视线直直望向闫景炫。

    闫景炫冷箭直言:“是因为她吗?”

    “Ta?是指——”他不瘟不火道:“人还是物?如果是人,女她还是男他?某些方面,我思维比较顿缓,还望闫总拨点一二。”

    闫景炫顿感郁燥,他略一停顿,随形的助理立马反应过来,连忙递过去一支烟,只是再伸手往包里掏打火机时,几番仔细摸索之后,未果。

    闫景炫怒道:“干什么吃得!”

    助理的额头渗出一丝冷汗,手脚止不住哆嗦。

    除了刚入职做助理时会犯错,他已很久没有出现这样低级的失误。

    他扫到助理慌张局促的姿态和面容,站起,踱步到办公桌前,拿起dunhill打火机。

    掌心里传来一股舒适惬意的凉爽。

    这是金钱所赐予它的职能。

    这是他人生的第三枚打火机,是Michaela的父亲赠予他的。

    Michaela的父亲Williams先生递给他时这样说道:“要想路走得远,男人得携带一枚上得了台面的打火机。”

    “这是男人的铠甲。”

    自此,生意场上,他也学会了如何装腔作势地抽烟。

    不仅仅是做生意,哪怕是谈感情,可以入局,但不可以入戏。

    他握紧掌心,那股财富堆砌出来的舒适再度浓烈地接踵而来。

    他折身返回。

    助理看向他,闫景炫用视线攫住他。

    助理以为归总会把打火机交接给他,只是在他作出迎接动作的时候,他看到归总已从沙发背后面经过,然后从容淡定走到闫总的另一侧。

    他停驻在闫景炫的旁边。

    咫尺间的距离。

    闫景炫抬首目视他。

    他站姿挺拔,脊背舒展。只左手把玩着那枚银身dunhill打火机。

    “嗒”一身脆响,刺破了他们之间的寂静。

    果然是个好东西,连弹跳出来的声响都从云端之巅传来的。

    空气开始流动起来。

    他的拇指覆在刚被弹开的机盖侧边,随即轻轻摩挲,摩挲着这上等的金玉宝石。

    真切又不真切的触感。

    他将食指移动在按钮处,下压,不费气力的,顺畅丝滑的,一簇幽蓝火焰陡然从喷射口里窜起。

    火焰在他的指尖下勃勃跳跃。

    似被圈禁多时饥饿难耐的猛虎。

    窗外的风飞跃过来,带动着它无声却狂妄的翻腾。

    蛰伏已久的它仿佛等不及倾轧绞杀一番。

    他转动身子,下弯,一手持着dunhill打火机,一手扶在闫景炫沙发背的顶端。

    然后拢出一张无形结实细密的网。

    他按住火焰徐徐移动。松垮的臂弯下调,随之缩小了闫景炫空间的自由度。

    火焰在他和他之间摇曳晃荡,似乎难以被扑灭。

    他的目光朝上,他的目光朝下。

    他在俯视。

    凛凛的,咄咄的。

    他在仰视。

    嗤嗤的,烈烈的。

    他们眼眶里都映着对方的面孔。

    互不退让的对视。

    闫景炫下颌紧绷,他掐住烟蒂的手指紧了紧。

    助理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牵引过去。

    这是助理进门以来第一次看到归总冷峻酷寒又不容置疑的目光。

    仿若站在高台上往下俯瞰。

    笃定的,刚毅的。

    转瞬间,磅礴的雨剑簌簌坠落下来。

    闫景炫小指不易察觉地微抖了下,但很快也不容侵犯的怼回去了。只要他稍稍抬起左手,就能够得着那火焰,但他只是保持原有的动作。

    食指和中指愈加使力夹12紧。

    手肘、小臂、后颈跟着紧绷。

    他看着眼前胸膛微微起伏的他,然后敛去眼睛里的肆虐和冷冽,将惊心的骇浪抚平为寂静的潭水。

    随即眉峰舒展,唇边慢慢上扬,轻轻蜗出一星点从容镇定的笑意。

    他拇指微微一抬,刚一离机身,‘啪’地猛声,火舌被收复到了铁笼里,机盖回弹到了初始的位置。

    他微微蜷曲五指,闲适地看了几眼,又将目光对准闫景炫的脸。

    他慢慢将手中的bullhill搁置在闫景炫面前的茶几上,那只放在沙发背上的右手沿着缝线徐徐挪动。

    移动过程中发出了和火苗一样‘滋滋’地响动。

    他用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望住他:“闫总,您知道在0到10的数字之间,我最喜欢哪一个数字吗?”

    闫景炫目不转睛地盯住他每一个动作,并且是恶狠狠的力道。

    他仍旧用任窗外狂风暴雨我亦可以独饮休憩的姿态迎视过去。

    闫景炫使劲捻住烟蒂,好像要把它揉碎。

    他轻瞥了一眼,视若无睹,随后再次前倾身子,略略伸直食指,松松蜷起其他指头。就着刚才闫景炫大力置放杯子时溅出来的液滴,然后指尖碰触它,润湿的手由远及近笔直地滑动,最后收尾时加重了力道。

    “不是9也不是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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