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阿姨:新学校还习惯吗？有没有交到朋友呀？]
[程阿姨:疑问黄豆表情包]
祁修洛指尖灵活游移敲击手机，聊天框的内容删删改改，纠结着善意谎言和残酷真相哪个能少些亲切的审问。
她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什么情况，骗不骗无所谓。
[qi2:还行，老样子。]
……他颦起眉目，半晌选择撤回。
[qi2:一般，没。]
……路轻予说对家人不能太冷淡。
祁修洛随意扒拉开「今日启航，明日到达」五人群的聊天记录，转发了一个何洛洛同学常用的卖萌表情包。
[qi2:乖巧猫咪表情包]
程西萍早一字不差地料到祁修洛的答复，却还是不住叹息，平淡的三个字如冰锥扎在身上，心莫名绞痛起来。程西萍心疼他。
[qi2:我想走读。]
程西萍感到不解，在南湖十二中呆的时间不足一个月，祁修洛走读的原因会是他在学校里又受欺负了吧……那可太可怕了。没等程西萍询问，他就言简意赅的发来了原因。
[qi2:寝室有味道。]
[qi2:下铺晚上不睡觉，打游戏不开静音。]
[qi2:骂脏话。]
[qi2:睡觉打鼾。]
[qi2:不讲卫生。]
[qi2:还未经允许用了自己的东西。]
……是啊，这孩子有洁癖。
[程阿姨:……那确实怪恶劣的……还有吗？这些其实是可以沟通解决的吧。你们都是小年轻，发生一点摩擦很正常，而且学校离家这么远，每周来回接送你也不方便。]
[qi2:找到可以租的房子。和班主任报备过，他说需要你们确认。问过路，周末不在家是在试路，能自己来回，不用接送。]
[qi2:洗头膏和肥皂被偷了。]
[qi2:他不可理喻。]
[qi2:睡不下去，影响学业。]
[程阿姨:……就不能换寝室吗？班里的同学应该不都是这样的吧。]
[qi2:人家都混熟了，没寝室愿意收留我。]
南湖十二中的都是什么人啊。
明明当初领养他的原因，是觉得这孩子安静省心的。
但他自己就把除家长同意外的所有流程都给处理好了，不也算一种省心吗……
程西萍与丈夫胡岩是餐饮事业起家，两人早年靠着各自父母的资助开起家特色风味饭店。一男一女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工作也攒下些积蓄，抓住机会扩张店面招新员工，成功把名声从邻里街巷给打了出去。日子就这样被两个年轻人用青春炒得火热，一切步入正轨……
但他们没有孩子。
程西萍和胡岩三十来岁了身边还没有个孩子，这是他们的一大遗憾。
最终他们听了亲戚的建议，做足准备挽着对方的手去福利院领养孩子。
程西萍一眼相中了那个靠坐在脏兮兮台阶上安静翻页看书的男孩，在被二人打扰到之前，专注地沉浸在幻想中的世界。
二人将自己的意图告诉男孩，他只是对着他们眨两下黑珍珠一样闪亮的大眼睛，然后依旧低头翻阅书籍。
半晌后回以极其短粗的鼻音。俊俏精瘦的模样配上这冷淡的性格，吸引程西萍得紧，在远处絮絮叨叨——自己的手艺肯定能把他养得宽厚可爱起来。
她对祁修洛说过，相遇是天大的缘分。在曾经的某一刻，他们一定是见过的，不然怎么得来这一世的长久相处。
“不过是你相中我了，我知道的。”
这个孩子不信程西萍口中的缘啊，爱啊，包括那句“一定会把你当亲生孩子爱戴”。
后来程西萍怀孕了。
对于程西萍和胡岩简直意外之喜，但对当时只有四年级的祁修洛来说不是。不论他未来是否喜欢这个孩子，夫妻二人对自己的爱意都会实实在在地被剥夺，百分比尚未揭晓。
检验程西萍的时候开始了。
不过他们都经不起考验……事业，生活琐事加上年幼的亲生子让程西萍和胡岩焦头烂额，一再忽视了这个尚不成熟的养子。
尽管他能毫无怨言的承担家务，照顾弟弟，学习成绩也是一骑绝尘。
不争不抢，也不胡闹。
但哭闹的孩子更能引起父母的注意和关心，而爱又是时常感到亏欠。
程西萍亲眼看着他的安静潜移默化成了孤僻，为数不多的消遣竟然是睡觉，在他初二遇到那几个孩子前，他总是形单影只。
她却怎样都无法帮他改变。
后来祁修洛和人打了架，低垂着头无力靠着办公室外墙，半边脸都是青紫色。
程西萍相信那不是他的错，但太不冷静，与程西萍印象中的他相悖。那道垂眸阅读的身影怎么都跟现在眼睛带着煞气的挂彩少年重合不了。
程西萍的朋友建议他们给祁修洛做心理检查，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西萍当天也对他说过些不好的话。饭桌上的祁修洛只是手头动作顿了一下，抬眼与程西萍的视线交汇，漆黑的眼眸像剥削光芒的黑洞，没有一丝少年的光彩。凝滞的气氛仅持续一会儿，祁修洛便仿佛将话抛之脑后一般，正常的进食，扒拉饭食入口……正常的收拾碗筷刷洗，哗啦的水声听得程西萍心颤……正常地洗漱，回房间睡觉。
一如既往。
再然后，祁修洛被查出有轻度双相情感障碍，他可能很早之前就已经有抑郁倾向了。
他在家里并未发生变化导致程西萍也少有关心祁修洛的对外社交。初中时期主动询问老师才知道，班里其实有人一直跟他不对付，对方有小团体，明里暗里打压祁修洛。
他本来就不合群没朋友，再一经受霸凌，又一个人憋着，慢慢心理就出了问题。
那次，他因对方对自己“孤儿”身份的谩骂而陷入暴怒，一大多主动还击，正是脆弱之时却未能得到程西萍的理解，她不经意间言语还撕裂了刚刚止住鲜血的伤口。
伤口长期在沉默中滋养病变，就成了无法愈合的丑陋疤痕，轻轻地被拨弄就鲜血淋漓，组织液和血痂衬得它恶心。
他学会了自我贬低，不断撕扯伤痕，直到再也不会因它而痛哭。
“你根本没人爱。”
好在他后来交到了朋友，竟难得有了笑颜，医生和老师也都说他的情绪比之前稳定了不少。
爱是一味稀世良药。
之后他似乎很开心，主动过来跟自己说，他们五个都考上了省重点，能待在一起了，一切向好……
结果他又因为打架被迫转学了。
不是他的错，程西萍知道。
[程阿姨:好，我和老公商量过了，这周闲下来就来给你办理手续。]
[程阿姨:要好好跟同学相处，开心点。]
[程阿姨:乐乐他也特别想你，他还想跟你一起玩呢。]
程西萍发完消息后便再没看到祁修洛的回复，因为丁将宁又开始骚扰他了。
“我已经等你快十分钟了，你也没放我去吃饭。”丁将宁一脸不耐，指关节装模作样扣着手腕上闪亮的名表。祁修洛眼帘微动，表情跟在看一个未开智的孩子一般充满怜悯。
你平时翻桌子不是翻得挺轻车熟路吗？
丁将宁啧舌，不知哪根筋搭错伸手调整起祁修洛的表情，刚掐起对方的脸手就被“啪”地拍开。
“什么眼神。”
“恶不恶心。”
“饭我让朋友带了，你也有。现在能把时间让给我点了吗？”
祁修洛详装耳聋，手机塞回背包夹层后没再有别的动静。
丁将宁见状莫名恼怒起来。
丁将宁没好气道:“你不答应我就一直缠着你。”
祁修洛看都没看他:“随便。”
丁将宁:“好。”
祁修洛:“……”
救命。
学校树林，窸窸窣窣的声响中混杂着手机的嘟嘟声，两个修长高大的男生面对着，等着对方接听。
阴凉的风擦过祁修洛的面颊，还未来得及修剪的长刘海被随性撩动一下，漂亮的眉目漏出来些。
“喂？将宁吗？”略显低沉浑厚的声音传了出来，祁修洛不适地皱起眉头。
“是我，**”那边电话似乎一时没能接稳，没了声音。丁将宁戏谑地看着，从校服口袋掏出出来前塞的零食边吃边看。
“……喂？”
“啊啊……修洛。”
“……别喊。”
“……别那么无情，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不接受。”
“……你都接我电话了，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嘛？”
“不能，这是丁将宁电话。”
电话对面的周桐言语更软了，二人的对话莫名戳中丁将宁笑点，祁修洛的别喊别说别问差点没让他笑岔气，然后被祁修洛一个眼神硬给瞪回去了。
“咱们别这样说话可以吗？我在你朋友那里也没听说你是这么跟人聊天的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接近他们吗？你还想把几个人塞进南湖？”朋友宛如神奇的触发器，一把拉开祁修洛的怒火和话闸，骂的情到深处时他挂断了电话。
……周桐你就是个纯种智障。
丁将宁差点没接住自己手机，祁修洛骂的很难听，但他还是牢牢记住了最后几近低吼的话。
“你完蛋了。”
周桐，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