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袂怒斥道:“放开!”冥笔化剑,直直刺向那只黑手。远处传来一道尖叫声,那黑手在剑下颤颤发抖,流淌出腥臭的黑血。
商袂将黑手抽走,紧紧地握住,双眼盯住前方,头也不转叮嘱道:“声声,照顾好古公子。”
声声伸手接住古湛,只见古湛的心胸泛着黑焰,喊道:“大人,古公子中了妖毒。”
商袂微微蹙眉,望向空荡荡的前方,五指凌空一攥,道:“装神弄鬼也够了,滚出来!”只见那只黑手在烈焰中燃烧起来,远处惨叫声徒然拔高。那叫声虽是凄厉,却不肯松口求饶。他指节收紧,猛地一扯,暗处的身影被拖出,重重砸在地,扬起一片尘灰。
定睛一看,是个年迈的老头,衣衫褴褛,两鬓青丝微微散落,他弓着背,后背上绑着一个破旧的包袱,布角都已磨出了毛边。
商袂道:“抱朴要找的人难道是你?”
老头猛然抬手,衣袖挥洒出墨,一滩墨水猛地泼向商袂。商袂侧身避开,那墨水泼洒在地。刹那间,地面仿若被九层冥火灼烧一般,嘶嘶作响。一道道裂痕像蛛网般迅速蔓延,这墨汁似乎蕴含着侵蚀的能力。
商袂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一见面就下毒手,真够狠呀。”
老头咬牙切齿道:“狠?!你们弄坏我的画,难道还要我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你可知,这画我费了多少心血,却被你们这班黄毛小子给毁了。”
商袂连忙解释道:“画不是我们毁的,我们是跟着抱朴进来的。你有见过他吗,我们也在找他。”
地面的裂痕被侵蚀成一个望不尽的孔洞。
老头坐起身死死地盯着他们,“你们到底是何人?”
声声看不过去,上前指着他,道:“这话我们问你才对,你用妖术来蛊惑人,还这般理直气壮。我们在替天行道,你!最好趁我们大人还没发火,赶紧放我们出去!”
老头听后,低声笑道:“有本事就自己出去,我又没有绑住你们的手脚。”
“你!”声声理亏,转身对商袂道:“大人,你看他......”
商袂盯着孔洞,听见声声叫她才抬起头,耸了耸肩,用口型道:“我也没办法。”
声声:“........”
虽理亏说不过,但气势绝不能输。声声双手叉腰,仰起下巴与老头对视。
老头道:“你们为何要破坏我画中原本的故事?”
声声怒道:“谁要破坏你的什么破故事呀?等等,什么原本的故事?”
老头慢悠悠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看了眼声声,又透过他望着身后俩人。
声声挡住老头的视线,双手抱臂,“干嘛,破坏你的故事不是我们,是另有其人。我们也只是跟他跑进来的,一进来就不见踪影了。”
老头道:“是抱朴吧,这小子每次都这样,给他改了那么多版本都不满意。我把他引到其他地方去了,你们谁是商袂?”
商袂惊讶问道:“我是,刚才是你叫我?”
老头打量下她,摇摇头道:“不是我叫你,我也不知道是谁,这声音一直都在我的画中。”
“那你是.......”
老头立即整理衣裳,站直腰板,清清嗓子,道:“我乃忝文阁第一画师,白献。大家都称我为‘画仙’,只因为我能画出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声声道:“我呸!还第一画师,就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叫美好!你是‘画仙’,我就是‘上仙’了。为老不尊!你说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做梦呀,该醒了。”
“你这臭小子,说谁为老不尊!会不会说话,本公子今年才二十有六。”白献拨开额头上的青丝,“只不过这些年时常作画到深夜,深居简出罢了。若不是你们无端闯进来,破坏画中的故事,那小子便不会跑出来找我。”
声声问道:“你把抱朴他们藏哪了?”
白献忽然暴躁起来:“你给我闭嘴!你们都不知道他有多烦人!我已经把他放在另一幅画里,耳根清净多了!倒是你们,命挺硬的呀,中了这么重的妖毒还能撑到现在......”
话音刚落,古湛口吐黑血,紧蹙眉头,周身弥漫着极黑的妖气。声声惊道:“古公子!大人,这...这如何,怎么办呀!公子......他.....”
商袂连忙揽着他蹲下来,微微忧心,仔细观察一会后,对声声道:“无事,他已经把妖毒逼出来了。”
声声长吁一口气,抹了抹眼泪,嘀咕道:“我答应过半莲,要帮祂看好祂的主人。”
“啪”了一声,声声的后脑勺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商袂道:“也不见你对你家大人我这么上心,这么多年白养了。”
“大人您误会了,我心里只有大人您。这不是半莲救过咱们么,帮忙看下祂主人不碍事。”声声嬉笑道,“大人别生气.....”
“你这个白眼狼!”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白献听得顿时又炸起来:“都给我闭嘴!吵什么吵!那臭小子都够烦了,现在还来几个。信不信把你们的嘴也封起来!”
商袂嗤笑道:“有本事你来封!”
话音刚落,老头哇啦又吐了起来。声声眨巴地盯着地上一滩墨水。商袂扶着古湛连忙后退几步,离一丈远。
声声见状,撇嘴道:“你们太不厚道了!”
商袂耸耸肩,转头看紧闭双眼的古湛,只见他面容泛白,双唇樱红,发丝微微飘动,道:“这妖毒......这样子也不像是中毒呀。”
声声眯眼道:“大人口水擦一擦,这副模样若是让古公子看见,太丢脸了~~”
商袂道:“打住!什么丢不丢脸的!这叫赏心悦目。”
声声嫌弃道:“啧啧啧~~还狡辩。”
白献用破破烂烂的衣袖擦拭着嘴角的墨汁,低声笑了一声。背后的包袱突然崩开,一卷卷的书画滚落在地,咚咚几下滚到商袂的脚边。
商袂俯身捡起一卷仔细地端详,心道:这字......怎么这么熟悉?
自从踏进这座城后,商袂会时不时闪出些奇怪的画面。当中许多人她也不认识。而白献也在其中,只不过与眼前的场景不一样。白献面目和善,对她毕恭毕敬,对白献的书画显然十分满意。
“这......”古湛哑声道。只见周身的黑焰已散去,似乎是体力不支,整个人都靠着商袂。
商袂担忧地道:“你醒了,怎样?有没有好些?”
古湛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道:“无事。”
商袂见他脸色比之前好些,心也松了下来,便问道:“你见过这些?”
古湛点点头,道:“嗯,见过,是忝玖的字画。”
“忝玖?!是谁?”
古湛咳了两声,继续道:“是个神官,经常跑到人间摆摊卖自己写的字。自诩字是人间第一,许多官僚贵族为了求他一幅字画还争得头破血流的。”
商袂道:“这字真的那么好么?”
古湛道:“有一个人的字比他的更好。”
商袂瞪大眼睛问道:“谁呀?”古湛笑而不语。
白献又惊又喜,道:“你认识忝玖?!”
商袂笑道:“想认识吗?”
白献点点头,满脸期待。
“这简单,只要你把我们放出去,我就带你去见他。”
白献低声笑了笑,“你真的以为你这样说,我就放了你们,你真当我是傻子么!”
商袂和声声异口同声:“难道不是吗!”
白献怒道:“统统给我闭嘴!”默默地蹲下身捡起那些书画,轻轻拍了沾在上面的灰尘,十分珍惜它们。又颤颤巍巍地往暗处走去,自顾自地往前走,嘴里还不停地嘀咕道:“不记得了,棘手。”
直到看见一道微弱的光在跳动,白献才停住了脚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颇大的院子,种着两棵柿子树。夏天一地绿荫,秋天满树黄柿。柿树之前,有一座一人高的砖砌的方亭子,亭子的四壁各有面盘大的圆洞。
白献将手中的书画投进圆洞内,瞬间焚烧起来,亭子四面通风,不大一会儿,书画就被烧尽了。那便是烧纸炉。原本无边的黑暗,须臾改换一座比较大的灰色的四合院,瓦顶上挂了一个匾额,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风吹日晒,匾额上的墨迹早已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到一个‘忝’字。
“忝玖阁。”白献烧完书画,走到柿树下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
商袂坐在他的对面,问道:“你住在这?”
白献抿了一口茶,抬眸朝亭子望去,只见灰烬飞向空中。那灰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朝着阁里飘去。白献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放下茶杯,起身径直朝着阁里走去。
商袂他们跟上前,进入所谓的‘忝玖阁’,其实也没有什么阁楼,正面三间朝南的平房,砖墙瓦顶,南墙上挂了一幅大立轴,上书‘忝玖神君之位’,纸色已经发黑。香案上有一副铜制的香炉烛台。除此以外,一无所有,空荡荡的。
其实大家都不知这忝玖神君算是什么神,只知道他原先是凡人,还是个秀才,后来被帝君点召上天,掌管文运。
白献进去后不见了踪影,奇怪的是,这里并没随着白献的消失而变化,商袂朝门外望去,亭子和那两棵柿树依然在。商袂瞬间明了,道:“这里不是画境,所以出口也一定在这里。”
声声立马领会,开始四处摸索。只因阁里实在简陋,一眼望尽,怎么也找不出任何像会有出口的地方。在阁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碰碰那。他足底在地上一点,掠上房梁看个仔细,兴许出口就藏在上面,除了一堆灰尘,啥也没发现。
商袂挥挥手让他下来,当他脚刚落地时,白献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白献跨进门栏,抬头看看房梁,又看看声声满身灰尘,十分嫌弃道:“你好好管管你家小孩,那么好的衣裳弄到一身灰。”
商袂点点头,心想谁管谁还不知道呢,“方才见你急匆匆地进来,还以为出什么事了,所以跟进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谁知......你又跑到外面了。”
白献道:“我只是担心灰烬吹进来打扰到神君,没别的事。倒是你们上蹿下跳的,是在找什么吗?”
商袂道:“没有,小朋友太调皮,喜欢爬上爬下的,对一切都很好奇,见笑了呵呵呵......”
声声躲在她身后,小声道:“大人你笑得太假了......”
商袂低声道:“别说话。”
白献笑了笑,似乎接受了这样的解释,道:“无妨。想必你们也饿了,我做了几道菜,若不嫌弃便吃点。”
柿树下坐着四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动筷。于是白献夹了一块肉放在声声的面前,笑道:“尝尝我做的红烧肉。”
声声瞟了一眼殿长,迟迟也不敢动筷。
白献道:“我还以为你家大人管不了你,现在吃块肉也要看他眼色。真是稀奇!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来,手中的筷子都快拿不稳了。
此时,对面的三人疑惑地看着他。他擦了擦眼泪,解释道:“他在画中不是这样子的,都是我行我素。突然这般模样,我觉得太稀奇了,实在忍不住。失礼了。”说完,便夹起饭菜吃了起来。
这时,古湛也夹了一块肉送入嘴里,道:“这肉不错,吃吧。”又夹起一块放到商袂的碗中。
商袂尝了一口,挑了挑眉头,道:“好吃。”
声声偷了一块肉塞到邪神的腰带的莲花挂件,挂件微微一动那块肉滚落到地。
‘叮啷’一声响,声声猛地一抬头,白献之前的老态瞬间转变成约二十几的神态,端正地坐在他们面前,他嘴角微微一勾,眼神透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与不屑,似乎眼前的他们皆为蝼蚁,完完全全在他控制之中。
与方才老态完全不同,容貌还是那容貌,眼神和神态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根本就不会看出是同一个人。
商袂放下筷子,轻飘地道:“人人都想永葆青春,长生不老。而你却将自己画老了,真真奇了怪了。”
白献盯着她许久,低声笑起来,道:“这有何奇怪,我要的是长生不死,老不老又有何关系。”
商袂接下他的话,道:“是呀外貌根本不重要,将所有人玩弄于手中,却是件极有乐趣的事。那些被你骗进画中的人,或许与你有些渊源吧,比如,薛家家主。”
白献笑道:“都是世人口口相传的故事罢了,何必当真。至于薛家主他也是这话本的其中一人,与我哪有什么渊源。”
“哦,是嘛。”商袂从容道,“也许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你与他是旧识。”
白献没有接着回话,却起身走进一间厢房,没过多久便抱着一堆画轴出来,摊在他们面前。一本话本蜷缩在一旁,封皮折角处翘起,看似无数人翻阅过,封底洇着一圈暗黄的油痕。
商袂盯着那话本出了神,迷迷糊糊地将手伸出。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握住她的手,她转头一看,是古湛。
见他额头流汗,气喘吁吁,便疑道:“怎么?”
声声大喊:“大人你到底怎么了,若不是公子冲破结界抓住你,你的手就烧毁了。”
烧毁?商袂低头一瞧,自己的手已经伸进烧纸炉的圆洞里,火焰熊熊烧起,为了护住她,那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火焰伤不了她一丝。
商袂瞥了一眼圆洞,只见火焰一跳一景,一动一画。
就在她碰着那话本时,场景又发生了变化,烧纸炉霎时就出现在他们面前,结界将他们分隔开。眼见她的手已经伸进去,还好古湛冲破了结界,及时护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