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白川蝉在这个奇怪的地方醒了,她似乎睡了很久,睡的周身都被一种迟钝的麻痹感所笼罩。她发现自己被厚厚的,带着秋天特有的死气的梧桐叶覆盖在身上,光透过叶片形成独特的纹路,不由得让言问蝉想到人的血管,一切显得神圣又有些悲恸。
“我……死了?”她并没有死去的记忆,按理来说,“死亡”这个词对于年仅十七岁的少女而言就像夜空遥遥悬挂着的月亮,总会念起却遥不可及。她伸手拨开盖在她身上的梧桐叶,茫然的坐起身,四周是茫茫不见边际的枯黄,一切在纯白的天空下寂静的诡异。
少女站起身,脚下切实的触感告诉她这片荒诞到不切实际的由落叶填满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至少在此刻是这样。
“睡一觉应该会很舒服”她并没有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而是面色凝重的望着视线尽头的落叶,它们似乎在不断凝聚成一团团不断蠕动的人形物体。渐渐的,也许是在头颅的位置凹陷出五官,几个深邃的,漆黑的洞。
一阵寒意贯彻北白川蝉全身。
长久逃亡的肌肉记忆使她几乎与那些怪物同时动了起来。那些怪物跑动的姿势及其诡异,就像一个柔软的人被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拖拽着前进,在脚下拖沓出凌乱的痕迹。
北白川蝉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蓝色的短发随着少女跑动的身躯上下跃动着,扎得她脖颈生疼。
耳畔呼啸的风声与脚底落叶被踩碎发出的咔嚓声都在刺激着她,使她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空气在北白川蝉的肺里不断进出,渐渐的她感到一种钝痛感,口中自喉咙蔓延出一丝腥甜的血气,钝痛逐渐转变成锐利的疼痛,就像无数的钢针在她的肺里翻转,留下一个个血孔。
她竟从中得到一种残忍的快感,莫名的勇气使她转过身来正面那些怪物,它们竟也停下脚步,与少女遥遥对峙着。总是逃窜并不是一个好方法,她心中这么想。
天无绝人之路是她一直信奉的信条,她被丢在这片开阔明亮的枯叶地,与一群滑稽的落叶组成的怪物展开孩子般的追逐,这并不有趣。
如果是一个神秘且强大的存在,因为一时的恶趣味把她抓来想看表演,为何不把她丢在日本某个南瓜头所在的医院,又或是平行时空荒废的小学,再不济把她丢进那个满是血色十字的世界也要远比这里有趣。
那些怪物似乎耐不住长久的等待,被禁锢在其中的野蛮的灵魂激动的颤抖着,引得那些枯叶沙沙作响。
“要是有把枪就好了”蝉当然知道普通的兵器甚至枪械也许伤不到这些怪物分毫,但内心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带着魅惑的语调低语着
“要是有把枪就好了”随着这欲望越来越强烈,在混沌中她突然注意到一把漆黑的手枪正被自己握在手中。
她并不记得这把枪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出现在她手中的,也许一开始就被她握着。大脑里好像有无数个人在对她低语,无尽的剧痛中她似乎记起了一切又似乎忘记了一切,也许她本就是这方世界的一片枯叶,就该永久的,沉默的躺在这里。
她一双清冷伶俐如琥珀般澄澈的眼漫上浑浊,变得像布娃娃的眼睛般纯黑没有生气。
忽然她感到指尖一阵刺痛,猛的回过神来竟发现手中的手枪伸出尖刺深深刺进了她的手中,操纵着她的手将枪口对准自己。
来不及思考指尖扣动扳机
“嘭”
一切归于寂静本该如此
猩红的鲜血迸涌而出,就像一朵绽放在黎明的往生之花,曼珠沙华。
北白川蝉能清晰的看到血液在她眼前滑落,奇怪的是,她依旧清醒,血液溅落在叶片上,闪烁出诡异的红光。
整个世界似乎都在扭曲,无数的叶片就像被熔炼的钢铁,闪着诡异的光缓缓的流进她的身体。
少女昏迷了过去,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
在上小学的时候,北白川蝉就有意识的远离别人,并不是因为她恐惧社交,而是她体内似乎有种原始的冲动强迫她毁坏掉一切喜爱的东西。
十岁那年,她迷上了跟着父亲狩猎,自从母亲死后,父亲总是对她很好,小小的北白川蝉手持一根被打磨的光滑的木杖,寸步不离的跟在父亲身后。
每当猎枪的子弹穿透飞鸟或野兔的身躯,血液的腥甜萦绕在她身边时,兴奋感与满足感便会贯穿她全身。但她并没有在父亲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怯生生的躲在他身后,乖巧的伸出半个脑袋好奇的张望着。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会用手揉着她的脑袋,向她温柔的笑着。
那个傍晚,夕阳将天际染的血红,偶遇的黑熊在中弹后并没有停止,而是径直冲向父亲。
尖锐的爪子瞬间将父亲的肚子划开。父亲没有回头,大喊着让北白川蝉快逃,而自己忍痛捡起地上的石头猛击黑熊的头颅。他曾在海军服役,惊人的力量一时竟将黑熊打倒在地。
北白川蝉并没有走,一双漆黑的眼紧盯着父亲流出的血液,彩色的红,如霓虹般绚丽。这一刻她看到了世间最美的颜色。她俯身捡起父亲掉在地上的猎枪,艰难的举起,对着黑熊的头颅扣下了扳机。
两具尸体,艺术般的美丽。
从此她便彻底迷上了死亡的气息,良知让她将自己彻底封闭,丧失情感或许就不会产生欲望,她是这么想的,事实也是如此。
但杀戮的种子生根发芽,在她心中长出漫野的花。十六那年,她遇见了常盘秋。
是个落叶满地的秋天,她缓缓地推着轮椅出现在言问蝉的世界里,就像一朵绚烂的花,那么夺目,也那么让人想将其摘下。
在她们交谈时,在她们漫步时,北白川蝉总是盯着她白皙的脖颈发愣。常盘秋总是带着笑,并没有被她家中满墙的动物标本与刀具吓到,而是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刀身“好尖锐,别伤到自己了”
或许秋从一开始就抱着将蝉拖出深渊的幻想,她们同样没有上学,同样不幸,互相救赎的话,或许结局也算美好。
那一天,是她们相识的第三个秋天,常盘秋将她约到了她们第一次相见的梧桐林,彼时满地金黄,洋溢着秋日的馨香。
她从椅背掏出一朵花,仰头露出灿烂的笑,笑靥如花,如一把利刃狠狠扎进蝉的心。
心底压抑的情感再也无法控制,她俯身紧紧抱住常盘秋单薄的身躯,将那把匕首送进她的心脏。
“对不起,我好爱你,我好爱你……我”血蜿蜒的流了满地,也沾满了蝉颤抖的手。
黄昏,爱人,死亡,尸骸。
常盘秋只是挂着笑,一双手环住蝉的身躯,只是再无力气拥抱。
她的尸体被葬在这片梧桐叶下,由于没有家人,并没有发现她的死。
蝉从此活在日复一日的噩梦里,梦中总是少女坐在那片梧桐中,对她灿烂的笑,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