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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醢成丹(一)

    不断增殖的蓝褐色团块表面浮现出无数张扭曲人脸,应是被淮胥的贪念吸引而来的游荡残魂。“繁茂、凋敝,朝生暮死,循回永生——大荒落不是灾祸,而是太虚的恩赐!”人脸齐声诵唱,声浪掀得落叶倒卷,“一即是万,万即是我!”

    陈今浣突然抱头跪下,第二百一十四次被岩浆融化的记忆在颅内翻涌,让他的胸口莫名感到燥热,似乎是虚疑在回应某物的呼唤。他慌忙撕扯开衣襟,心口的黑瘤钻出胸膛,睁开一只浑圆的眼睛,燥热随即缓解。

    借着它的视野,他看见了别样的世界,宿醉幻觉般的景色如朝露瞬晞,让人于罅隙窥见云端喷吐的“真实”。

    “师兄…砍它膻中三寸!”透支的代价比预想中更大,饥渴的感觉几乎要将脑叶撕裂,他强忍着疼痛吼道,“那团烂肉里…嵌着龙心石!”

    泠秋毫不迟疑地出招,剑尖应声刺入肉团,浆液爆溅中传出婴啼般的尖啸。十个青袍人如蜡融化,为首者的二十面体木雕滚落泥潭,蓝褐色浆液顺着地缝渗入山岩。陈今浣立即扑跪在地,手指抠出泥土中残留的污秽,整个人趴在地上疯狂舔噬,黑血顺着下颌滴落,化作不成形的铜钱。

    “停下!”五行剑的寒芒劈开他面前的污泥,“再吃下去,你与那些怪物有何区别?”

    少年抬眸轻笑,齿间黏连着碎肉:“区别在于……”他忽然起身冲袭而来,沾满秽物的手掌按在泠秋胸口,“我吃得比它们优雅些。”颈间的缚妖锁瞬间收紧,触须却还是顺着经络钻入对方丹田。泠秋反手扣住他腕脉,发觉真气如泥牛入海——这家伙竟在窃取他的修为疗伤。

    此时,天上突然传来一阵鹰啸,一只红隼冲破铅灰色的重云,啼叫声仿佛某种悲鸣。它盘旋而下落在泠秋肩头,陈今浣识相地松开了他,后者取下隼脚的密信,展开后面色骤变。

    『沂丘城南惊现青铜巨臼,舂万人为醢,疑为太岁祭器。速援。』

    确认潜在威胁清除后,他一面修复西南阵眼,一面思考接下来的对策:“太岁祭器……接下来的敌人恐怕十分棘手。”

    年轻的掌门人反复揉搓信纸边缘,洇开的墨迹在暮色中晕染了铁锈腥气。肩头红隼的利爪抓得人疼,几粒血珠顺着丝线纹路滚落,在密信侧边的“醢”字上绽开一朵暗梅。

    陈今浣凑了过来,笏板推了推占着位置的传信隼,扯着脖子好不容易看清了那张密信:“舂万人为醢……醢,指的是肉酱吧?听上去有点好吃。”他忽然侧耳倾听,远处山风裹来细微的铜磬声,每一声都精准踩在心跳间隙,“酉时二刻,震位生变。师兄若再犹豫,沂丘城的百姓可要变成烂糜了。”

    泠秋反手拂去剑锋残血,五行真气凝成的锁链将西南阵眼牢牢箍住。裂纹蔓延的速度缓了下来,却仍在侵蚀屏障根基。“若此刻分兵,护山大阵撑不过——”

    “若此刻留守,沂丘城的百姓便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趁他不注意,陈今浣悄悄捡起了地上那颗龙心石,将它收入囊中作备用,“那些肯回来的牛鼻子们虽然心术不正,本事多少还是有些的,再不济还有李兄撑着。分兵未尝不可。”

    “你最好是真心向着山下百姓。”泠秋唤出两柄飞剑,跟随传信红隼向南飞去。

    冻雨不期而至,二人自高空向下俯瞰,阴霾笼罩的城镇不复往日繁华,流民的嚎哭哀泣如雨。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雨幕时,二人已站在沂丘城南的残垣前。青砖垒砌的城墙爬满蓝褐色藤蔓,这些藤蔓比起植物更像是某种动物的肢体。城门外,欧阳紧的银甲在雨中泛着寒光,她正指挥镇妖司众人将百姓迁往临时搭建的避难点。

    “来得真慢。”女将甩去枪尖残秽,蔑视着看向陈今浣脖颈间的缚妖锁,“这妖物没在半路发癫?”

    “托将军的福,锁得够紧。”少年蹲下身,指尖抚过墙根新结的蛛网。雨珠顺着丝线滚落,在触及蓝褐色藤蔓时突然蒸腾成雾——雾中浮现出一圈朦胧人影,正围着巨臼跳着令人不安的舞蹈。

    泠秋挥剑劈开幻雾,顺道绞碎了城墙上的一片藤蔓:“信中所说的太岁祭器,现在何处?”

    剑锋尚未收回,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欧阳紧看向天边腾起的血云,身经百战的她声音竟有些颤抖:“那东西……根本破坏不了,甚至只要有想象它的念头,心中都会生出一股禁忌般的恐惧。”她将视线投向陈今浣,居然主动解除了缚妖锁,“都道邪不胜正,但这次…恐怕得以邪克邪。”

    言罢,她将杂务托付给一位心腹,拿起凌霄枪带领二人往南边赶去。

    十余丈高的青铜巨臼矗立在城南校场中央,臼身的纹路繁复却不似任何一种已知的图腾,一笔一画间似乎在暗示着某种恐怖至极的远古秘辛。数以千计的百姓如蝼蚁般沿着臼壁攀爬,每当有人力竭坠落,便有一道阴影从暗中窜出,将其撕碎后投入臼中。舂杵起落的轰鸣裹着骨肉碾碎的闷响,在校场上空凝成血色云团。

    “这些人,完全拦不住。”

    话音落毕,青铜巨臼表面的纹路突然泛起奇异的光泽,那是一种直达神经的割裂感,仿佛将十二色视觉者的眼睛强行安在了一个色盲身上。

    割裂感破开雨幕,将臼体暴露于众人视野中——那些纵横交错的凹槽里渗出暗金色黏液,沿着臼壁缓缓流淌,逐渐汇聚成无数张模糊的人脸轮廓。人脸的口部翕张,发出类似陶埙般的呜咽声,音调忽高忽低地磨挫着人们的耳膜。

    “将军别看。”陈今浣冷不丁地将手覆盖在欧阳紧的眼睑上,身为军中之人的女将下意识地反击。

    欧阳紧甩开那只手,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瞳孔骤然收缩——方才还在攀爬的百姓竟都变成了自己的模样。无数个“欧阳紧”正用银甲包裹的手指抠挖臼壁,指甲剥落的脆响在雨中格外清晰。

    她当即怔在了原地,陈今浣无奈叹息,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泠秋——这次他倒是学乖了,提前戴了块绘有仙箓的深色面纱,并没有受到幻觉影响。

    “还是覆面系?师兄半遮面的模样真是别有韵味,干脆再抱个琵琶吧?”这家伙又开始说莫名其妙的话,泠秋已经习惯了。

    “希望这纱对未受箓之人也有作用。”他从袖中取出备用的面纱,将它系在了欧阳紧额前。女将的情况有所好转,并未立刻醒来。那些百姓还在用扭曲的四肢攀上臼壁,指甲在青铜表面刮擦出刺耳鸣响,仿佛在应和着某种古老的节拍。

    泠秋尝试驾驭飞剑将一名男子从臼壁上拉下来,对方却犹如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扯着纹丝不动。为了避免像早人火那次一样的悲剧,他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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