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室的钢化玻璃爬满树枝状裂纹,陈今浣脖颈间浮现出与古代如出一辙的玄铁项圈咒文。他猛地弓起身子,后脑勺重重磕在金属床板上,颅骨与钢板相撞的闷响中,视网膜被强行灌入两重景象——
现代监狱的消毒水气味与蒲津渡口的腥风彼此撕扯,河底苍白手掌的触感与束缚带的勒痕在皮肤上重叠。他看见泠秋的五行剑刺穿医疗舱的舱壁,又看见欧阳紧的银甲倒映着无影灯的白光。
“师兄…我好像…要炸了……”
少年发出含混的呓语,指尖深深抠入胸口。监控屏幕上,他的心脏轮廓正在急速膨大,X光影像显示有无数细丝状异物顺着冠状动脉蔓延。主治医生盯着突然黑屏的显示器,眼角余光注意到墙角渗出的黑色黏液——那些本该被隔离在负压病房的不明胶质,此刻正如活物般在瓷砖缝隙间游走。
“立即启动三级生化隔离!”麻醉医的吼声在走廊回荡,“通知疾控中心,这里有未知病原体泄露!”
警报声中,陈今浣的触须绞碎了最后一条束缚带。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足踝上的电子镣铐在黏液腐蚀下冒出青烟。视网膜残留的影像让他分不清时空——当他伸手去扶墙壁时,摸到的却是蒲津渡口铁牛冰凉的铜角。
“201102号受刑人逃离观察室!重复,201102号——”
狱警的广播声扭曲成河伯娶亲的唱诵,陈今浣撞开安全通道的铁门,发现防火楼梯的台阶正在融化成一块块分离的粉红色口腔上颚,他踏着漂浮的阶梯向下狂奔,每一步都溅起细如牛毛的黑色絮状物。这些秽物沾到墙面便迅速增殖,将混凝土腐蚀出眼状斑痕。
三楼的药剂储存室传来玻璃爆裂的脆响,陈今浣循声望去,只见成排的抗生素注射液正在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沸腾。淡黄色药液在玻璃瓶内翻滚,逐渐凝聚成淮胥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
“乖徒儿…”药液凝聚的面孔咧开嘴角,“你逃不掉的…永永远远……”
少年抄起走廊的灭火器砸向储存柜,氟蛋白泡沫与变异药液接触的瞬间爆出刺目火光。他在爆燃的热浪中俯身翻滚,后颈项圈咒文被灼得焦黑一片。透过破碎的观察窗,他看见楼下的停车场已化作蓝褐色菌毯的海洋——那些曾被淮胥豢养于玄窟的秽物,此刻正在啃食轿车的钢架。
“俺在这!跟着俺!”
熟悉的呼唤让陈今浣浑身一震,他回头看去,只见疯老头模样的阿宝正在杂物间门内招手。
未等他走近,阿宝枯树皮般的手掌突然攥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腕骨:“浣哥哥,跟俺来!”疯老头布满血丝的眼球诡异地同步转动,浑浊虹膜中映出不断增殖的菌毯,“那东西闻着味儿嘞!”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爆出金属扭曲的锐响,原本还在楼下的蓝褐色黏液,此刻正顺着门缝汩汩渗出。陈今浣被拽着撞开杂物间的铁门,霉变的拖把与消毒液桶在奔跑中翻倒。阿宝掀开角落的检修井盖,井底传来的腥风带着熟悉的腊梅香。
“这是…吴命轻的沉官大权?”
语声未歇,陈今浣的后颈骤然刺痛,项圈内侧的敕令符文正在溶解,检修井中涌出蓬勃的孢子云。云雾中浮现出蒲津渡口的幻象——八尊铁牛的眼窝淌出沥青般的液体,河床深处传来熟悉的诵经声。当他还想向疯老头追问时,检修井却化作血盆大口,将他吞入粘稠的黑暗。
再睁眼时,消毒水味变成了浓重的鱼腥。陈今浣发现自己跪在渡船的甲板上,玄铁项圈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浸透河水的粗麻绳。船老大的身型似乎膨大了一倍,蓑衣缝隙间钻出章鱼腕足般的附肢。随行的押解人员,师兄和李不坠,甚至那位添油加醋大将军都不见了踪影。
“吉时到——”沙哑的唱喏声中,浑浊的河面缓缓立起十二根青铜柱。每根柱顶都嵌着颅骨制成的灯笼,眼眶中钻出的菌丝正在编织喜帐。陈今浣的腕骨被麻绳勒得发白,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河水中扭曲成凤冠霞帔的新娘。
渡船开始下沉,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当水面触及下巴时,河底突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涂着蔻丹的指甲掐住他脚踝往下拖拽。
“一拜天地——”
粘腻的贺喜声自四面八方涌来,陈今浣的额头狠狠磕在礁石上。菌丝顺着伤口钻入颅骨,将记忆搅成混沌的浆液。当第二根青铜柱亮起时,他看见吴命轻抱着月霖的空壳走过奈何桥,豗溃子的白雾凝成锁链,将往生者的魂魄串成珠帘。
“二拜高堂——”
这次是欧阳紧的声音。陈今浣的后脑勺被按着撞向船板,飞溅的木刺扎入眼睑。透过血雾望去,端坐高堂的竟是浑身长满莲蓬的淮胥。菌丝从他爆裂的眼眶中垂下,末端缀着镇妖司将士的残肢。
“夫妻对拜——”
陈今浣的脖颈被强行扭转一百八十度,对上一面青铜镜。镜中新娘盖头下探出的根本不是人脸,而是团不断增殖的烂糊凝胶。当藻丝即将掀开盖头的刹那,他忽然咧嘴笑了:“让我看看嫁妆够不够丰厚。”
在意识被污染的临界点,他放弃了抵抗,任由凝胶吞没大半个身躯。
“礼成——”
最后一声唱喏化作婴儿啼哭,陈今浣在ICU的消毒灯下猛然睁眼。呼吸机导管还插在喉咙里,心电监护仪显示他已经停止心跳两分钟。护士正背对着他准备除颤仪,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场奇妙的濒死幻觉。
幻觉……不,他还没有从幻觉中醒来。
外面的走廊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防爆盾碰撞的声响混着枪械上膛的咔嗒声——河伯娶亲的队伍来了。
“在下卖你个人情,阁下若是玩够了,便回去吧。”
吴命轻淡漠的嗓音徐徐响起,走廊的防爆盾阵被看不清的白雾顶得节节后退。陈今浣赤脚踏过融化的橡胶地垫,足底触感忽而变成蒲津渡口潮湿的船板。他看见自己破碎的倒影在现实与虚幻间摇摆——囚服的条纹与道袍的鹤纹正在皮肤表面交织。
“咳...咳咳!”
燔官与沉官大权的交织碾碎幻象,河风裹挟铁锈腥气灌入鼻腔,陈今浣的指尖触到了甲板缝隙间黏腻的鱼鳞。真实的窒息感令他弓身呛水,囚笼留在了河底,玄铁项圈的咒文仍在脖颈处灼烧。渡船甲板上的厮杀声清晰起来,他模模糊糊地看见泠秋的五行剑劈开纠缠欧阳紧的藻丝,剑锋触及的河水瞬间凝结成冰锥。
“终于醒了?在下还以为阁下跟河伯入洞房了呢。”
“咳咳咳…白鬼,你想……咳咳咳咳!”
“阿霖的一缕魂魄沉在河底,凑巧碰见你也在,顺便救了。”白衣道人灰白的双眼转向渡船西北角,河中漩涡隐约浮出一道绛色的阴影,“她的魂魄在绛妃身上,阁下若想还人情,便替在下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