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清日白,漫天飞絮。
去往邬祁山的路上结了一层积雪,笨重的靴子陷进地里,踩出咯吱咯吱响。零星小点渐渐清晰,七八人穿着毛褐哈气搓手,自山下而来。
“老大,你说这一趟真能捞上法宝吗?”
瘦弱男人一边问,一边从雪地里抽出脚,摇摇晃晃,差点把自己撅过去。
身旁人扶了一把,才悠悠开口:“传说邬祁山上的魔头,最爱收集人间珠宝,府邸必是一片金光璀璨,错不了。”说话这人约莫四十岁。身形宽厚,戴着一顶毡帽,数把古铜色钥匙别在腰间,声音底气十足,应是领头人。
白雾浓浓,冷风携着冰渣子重重拍在脸上,他们瑟瑟发抖,拢拢兽毛短衣,艰难前进。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不是辉煌的金殿,而是一间破落的草屋。形只影单,矗立在一片雪白中。
瘦弱男子揉揉双眼,惊道:“我们这是到了?难道这间草屋就是魔头的府邸?”
领头人皱眉粗声道:“先去看了再说。”几人便加快步伐进到屋内。
这间草屋似是被废弃了许久,破瓦颓垣,人去楼空。值钱的东西,只剩屋外一亩花田,却也凋谢零落,枯枝满地。
领头人疑惑道:“奇怪,方圆百里就这一间屋子,再寻别处是寻不到了。”
一个混世魔头,竟住这与乞丐不相上下的茅草房里?
瘦弱男子唏嘘不已,道:“连我家茅房都抵不上,看来传闻也不全是真的。”身后几人皆大失所望,闷声道:“真是瞎耽误功夫,啥都没捞着。”又一摆手,满脸晦气:“冷死了,走了十几里地,又饿又累的,快走吧。”
这时,领头人却道:“快看,那是什么?”这声带着欣喜的惊讶,让众人停步,猛然回头。
顺着领头人手指望去,依稀看见草屋不远处有一大石,雪覆盖其身,差点淹没在白茫茫一片。再细细一看,石上方插着一把古剑。雪花轻盈盈在空中旋转,缓缓落在剑柄处。强风经过此处似乎变温柔了许多,轻轻刮开剑身的雪,露出两个字来,白泽。
几人匆匆来到大石前,看着古剑的眸子亮晶晶。一双粗糙的手拂去冰霜,视若珍宝般摩挲着剑,领头人喜道:“我就说吧,此处一定有法宝。”
这把剑极薄,通体银白。剑柄镶嵌着一颗银石,有棱有角,隐隐发亮,泠冽如霜月一体,浑然天成。散发出的萧杀之意,纵多年未出,仍锋芒逼人。
有人出声道:“相传这魔头的佩剑从天山寒池取来,乃是上古琉玉星将所传,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定值不少钱。”
“这下我终于有钱娶媳妇了!”
“娶十个都够啦。”
领头人一边爱抚,一边叹息:“可惜我没本事修仙,不然拿着这把剑也想混个剑仙当当。卖了着实可惜。”瘦弱男子急不可耐道:“老大,快把它拔出来!”领头人嘴上答应着,双手握住剑柄,铆劲一拔,但剑却纹丝不动。
半响,他累得虚汗直下,一挥手,示意后面的一起来。众人便立马上前,几只手一齐握住剑柄,几只手稳稳抓住剑身。
“1,2,3……”
不过,任凭他们使了吃奶的力气,那剑依旧挺立在石中,不动分毫。
应是太卖力,抓着剑身的人手一滑,掌心划破,鲜血流出,似一朵罂粟在雪地中荡漾开来。血腥味混杂着冰冷的清香,钻入鼻中。
那人吃痛一声,退后一步。紧接着,其余人还在奋力拔剑时,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打入小腹,“砰”的一声,飞出三尺外,摔得四脚朝天。
他们头脑发晕,一抬眼,只见大石突然消失,连带着插在上方的剑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个男人。
男人一袭月白长衫,身材颀长,银带勾勒出细细腰身。黑发高高束起,面容俊逸。雪花坠在羽睫,冰冰凉凉,他微微睁眼,眸光清冷。
那些人见大变活人,吓得魂不附体,一时起不来身逃走。
男人似是初醒,眼神清明后,眉毛一挑,打量着他们。
领头人坐在地上,惊愕道:“你是谁?”
白泽轻“呵”一声,嗓音低沉似冬雪消融,好听极了。不过一双黑眸,却是冷漠又讥讽。他五指虚虚一握,离得最近的人,身体不受控制的悬起,回过神,脖颈已被白泽牢牢抓在手中。正是掌中流血之人。
他道:“现在何年?”
那人四肢翻腾,脸色涨得通红,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景…文…十九年。”
领头人见此情景,心想这男人气度非凡,凭空而出,定不是凡人,猛然转身喊道:“此剑有灵!我们快跑!”
跑是跑不了的,没几步,便被一道透明屏障拦下。见逃走无望,又回过身来连连磕头,惊惶道:“仙长,我们只是个过路人,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放过我们吧!”后面几人也跟着:“是啊是啊,放过我们吧…”
只不过雪厚,磕头的举动在白泽眼里毫无说服力。
他力道又紧一分,道:“不说实话,死得更快。”
领头人急忙道:“我…我们只是一时起了贪念,上邬祁山来找找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而已,其余什么都没做过了,真的!”哪成想这里什么都没有,还被逮个正着!
白泽“噢”了一声,道:“你们是贼?”
领头人眼神躲躲闪闪,支支吾吾不敢承认。其余人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手中人眼珠一翻再翻,就快窒息而死。他们连忙扑喊:“对不起!我们再也不偷了!不要杀我们啊。”
闻言,白泽忽地笑了,道:“怎么会杀你们呢,我感谢你们都来不及…”
这句话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抬起头。那人虽在笑,眼神却很冷淡,隐约有丝杀意,却又不像是冲着他们。
白泽松开手,手中人掉落在地,呼吸突然顺畅,咳了几声,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他冷冷道:“滚。”
众人连忙应着是是是,连拖带拽拉着人,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山去。
吵闹逐渐回归平静。血腥味还未散去,白泽垂眼看向地上那抹红,在雪中十分醒目。他眼神晦暗,像是说给自己听:“十五年。”
还来得及。
. . . . . .
杯子连带着木桌被一掌劈开,落地一瞬,噼里啪啦的破碎声清脆响亮,惊起屋外一阵骚动。
“孽徒!你居然在酒中下毒加害于我!”一身道袍的中年男人捂住心口,嘴角渗出暗红色鲜血,眼神全是震怒与失望。
少年斜倚在墙边,伸手掸了掸灰尘,右手袖口绣着天工宗的云雷纹。动作懒散,不以为然。
道袍男人痛心疾首:“我这么多年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白泽扬了扬唇,左眼下一颗泪痣,让清俊的外表更显邪气。他讥嘲道:“沈宗主贵人多忘事,自是不记得我。”
沈枫脸色惨白,勉强还能站住,伸出两指点穴强行压下毒素,虚弱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潜藏在我天工宗这些年,有何企图?!”
白泽嘴角笑意愈深,眼神也愈发冷漠,开口道:“沈宗主不如自己好好想想,十八年前,你做过什么?”
十八年前?沈枫一怔。片刻,脸色被愤怒掩盖,而隐藏深底的,是心虚。
沈枫道:“你胡说八道!我堂堂正正,什么也没做过,莫要将子虚乌有的事情加在我身上!”
“呵…”白泽嘴角笑意慢慢褪去:“沈宗主明明心知肚明,却还要装作一副伟正的样子。”
他眉头一皱:“啧,恶心。”
沈枫怒指:“你…!”可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回击不出一个字。
白泽眯着眼睛,一步步上前,将沈枫逼得连连退后,一下瘫坐在椅子上。
“我会让你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我叫白泽。”
他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沈枫听到这两个字,却是心中一跳,随后快如锣鼓。
是白泽神剑!
脸上假面终于挂不住了,沈枫瞪大眼睛凝视着他:“你…你是来寻仇的。”忍了忍喉间即将翻涌上来的鲜血,心想这几年天工宗长老离奇失踪,难道…
沈枫心中生起一股悲痛,咬牙道:“郁成长老的失踪也与你有关?”
白泽笑道:“他?估计连骨头都被嚼碎了吧。”
沈枫倒吸一口气,眼前这少年眉眼弯弯,却让人心中胆寒。他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不装了,冷声狠戾道:“我死,你以为你逃得了吗?天工宗阵法密布,你堂而皇之的在宗内杀人,弄出这么大动静,很快,就会有人赶来了。”
闻言,白泽无半分惧色,仍是一派悠闲,轻轻摩挲手里玉牌,丝毫不受影响。
沈枫瞥向他手里玩弄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感。是天工宗的玉牌。
沈枫闭了闭眼,道:“这么多年,我也是真心待你的。”
白泽视线从玉牌移开,望向他,笑道:“请君赴死。”
屋外脚步声匆忙,一名道袍弟子推门而进,入眼便是躺在地上的宗主尸体,和一旁身长玉立,将玉牌捏得粉碎的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