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知雪听闻这个消息心里一惊,她让江淮霁守住胡鲁克的死讯就是为了防止焦正平此时收到消息,借题发挥,拉江淮霁下水。
没想到焦正平竟然如此沉不住气,都还没来得及查证核实,这就把事情捅出来了,这步实在不像是他能干出来的。
有点莫名其妙失智的感觉。
她斜目观察,见焦正平面上平和,毫无焦灼之色,教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也是,若真能轻易看破又怎么能在朝堂上纵横多年。
不过这正好给她递了把刀,省得她旁敲侧击诈他承认买通狱卒行凶一事了。
“什么?”皇帝还不甚清醒的脑子顿时灵清不少,“死了?”
“说是胡鲁克在竹将军与江大人共同审问时死的,现下消息已经传到使团了。”徐公公低声解释。
得知消息,皇帝只觉得一阵气血翻涌,他猛地一拍桌子,咳了起来,捂着心窝处勾起身子。
徐公公连忙伏跪:“陛下息怒。”
皇帝气红了脸,哆哆嗦嗦指着竹知雪,“难怪江淮霁躲着不敢出来……你……你们真是好样的,简直无法无天!”
“现在好了,使团闹起来了,你叫朕如何交代?”
竹知雪心知他正在气头上,此时讲道理他绝对听不进去,于是立马跪下认错:“陛下,臣知错,让鸦茶质子身死是臣的疏忽。”
死一个质子,尤其还是犯下无数杀戮的战犯,对战胜的大梁而言本不算多严重的事,只是死的时机不对。
如今正逢大梁与鸦茶议和谈判之时,如果将两国谈判比作宰割分食一头牛,那么此时胡鲁克的死讯就是给鸦茶方面送上一柄刃,让本是一方持刀一方空手的局势产生了变化。
本来若是能瞒住也就罢了,可这消息偏偏传到了鸦茶使团。
现下想要稳住局势只能先给皇帝出主意,将鸦茶拿到的刀先夺回来。
竹知雪顶着皇帝的怒气,心念电转:“臣有一计,或可挽回大梁损失。”
“起来说。”皇帝眯了眯眼,心头怒气好歹算是下来不少。
他这个外甥女一向剑走偏锋,也不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出什么馊主意。
“陛下莫急,在此之前,臣还有疑问要向焦丞相请教。”竹知雪直起身,转头将目光投向一旁站着的焦正平,“鸦茶质子身死廷尉寺地牢事关大梁与鸦茶的谈判,所以臣进宫时便与廷尉江大人说好了要锁死这消息,待臣进宫先同陛下商议此事在行事。”
“当时地牢里只有臣、江大人还有杀害胡鲁克的狱卒三人在场,臣一出廷尉寺便直奔未央宫,其间并无时间向外传递消息,江大人一早关了那狱卒,更是下令严守地牢,关了廷尉寺大门。”
“那么丞相觉得这消息会是如何走漏的?”
“这……”焦正平不疾不徐地捋了捋长须,沉吟片刻道,“臣又如何得知?恐怕是将军在外时有所疏忽,一时不查走漏了消息也不一定。”
“哦?一时不查却偏偏把话传进了鸦茶耳朵里?”竹知雪嗤笑一声,接着问,“丞相大人想说臣投敌叛国直言便是。”
“只是从动机上看,臣与江大人都没理由杀害胡鲁克,更没有理由将他的死讯传给鸦茶。”
“臣需要胡鲁克胡乱攀咬臣叛国的证词,江大人作为负责廷尉寺的朝廷要员,纵容下属杀害没下判决的罪犯是御下不严,有失职之嫌。而身为大梁忠臣,在此时泄露质子身死的消息无异于叛国,败坏自身清誉不说,谁愿意背负如此罪名?”
她步步紧逼:“倒是丞相,诬告他人在先,若是事先同胡鲁克串通好了,趁我与江大人还没查出苗头的时候来个死无对证,再把消息传给鸦茶,一能阻挠臣洗刷冤屈,二能斩断自己诬告的证据,三能趁机拉江大人下水,起码让他停职三月,那这边的案子可就能接着拖下去了,一石三鸟啊。”
“高!实在是高!”竹知雪朝他抱拳,见他又要开口辩解,夺过话口,没给他机会,“不过胡鲁克之死的蹊跷之处不止这一点,连陛下都没来得及知道这件事,鸦茶就知道了,未免太快了些,若说这背后无人操纵,那未免太过令人费解了。”
“陛下,廷尉寺廷尉江大人急报。”谒者台的信官在此时匆匆赶进殿内,交上了那封由油蜡封着,坠了代表廷尉寺的金秤标记,插了赤色尾羽的文书。
皇帝接过文书,拆开油蜡,打卷的信纸顿时如同被解放的花苞,一下子爆开,摊在桌上。
行云流水的字迹呈于案前,本该是一种享受,可皇帝现在没空欣赏,只顾着看江淮霁的请罪折。
“焦正平。”他的声音压着怒意,“你来看看,这都是你挑选出来的栋梁之才!”
徐公公连忙将江淮霁的急报递给了焦正平。他接过信纸,上下一扫,额上沁出些许汗珠。
他明明已经把那份罪证连带着查出这些秘辛的人一起火葬了,怎么会……江淮霁手里怎么有这些?
竹知雪见他脸色有些僵硬,更加好奇上面写了什么,如果仅是查出了狱卒和焦正平的联系应该不至于如此,肯定还有焦正平别的劣迹。
她忍不住上去拿来了信纸,草草看了一遍,脑子里自动略过成排看不大懂的鸿笔丽藻,总结下来就一句话:这批下属背景都硬硬的,犯下的事多多的,想管但管起他们难难的,我干不好,索性全把人抓起来,再来请罪。
然后顺带一提胡鲁克的死,说他死地蹊跷,希望皇帝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彻查这件事。
再细看,请罪折上还列了廷尉寺内有头有脸官员的诸多罪状,条条沾血,难怪皇帝看到后脸色那么差,换谁看到自己底下的朝臣被蛀地岌岌可危,脸色都好不起来。
竹知雪收起信件,踱步到焦正平对面,微微弯了弯腰,直视他的眼睛,目露愠色,接着分析疑点:“廷尉寺距未央宫不超过八里,鸦茶质子的死也才到现在传到陛下耳朵里,可廷尉寺距使团所在驿站超过了十里,这消息是如何能传那么快的?”
“还有,杀了胡鲁克到底对谁有利?”
有了江淮霁这发助力,焦正平此番必脱层皮,届时再查出他涉嫌卖官鬻爵,数罪并罚,定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好了。”皇帝坐在上面看得脑袋一疼又一疼,按住还要发难的竹知雪,“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真相是要查明,但更要紧是怎么摆平鸦茶那边,我大梁得胜,必不能让利。”
竹知雪站回原位,缓缓蹦出三个字:“苦肉计。”
皇帝捂住了额头,也不指望她能出多上乘的点子,挥了挥手算是准了,他转头看了眼毫无反应的焦正平,心头再次涌上怒气:“丞相焦正平,一有诬告朝廷重臣之嫌,二举士无德,不贤不公,危害社稷,暂押廷尉寺,革职查办。”
“报——”殿门外又传来一声拖长声音的通报。
殿内的人都提起一口气,焦正平恨不得立刻杀了江淮霁,竹知雪不知江淮霁又整了些什么证据,皇帝顿了顿,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又怎么了?”
“禀陛下,是廷尉寺评事拿着您给江大人的通行凭证又送来了一份文书。”底下的人又送来文书和一本账册。
竹知雪心下一惊,往腰间一摸,发现自己一直随身带着的账册真不见了,好在是被江淮霁捡去了,若是落在丞相等人的手里,那这点证据恐怕也要灰飞烟灭了。
皇帝有些抵触,他扫了眼堂下二人,还是翻开查看起来。
文书写明了鸦茶质子死时的案发经过、验尸结果以及对狱卒身份的查验。
胡鲁克死前先是被狱卒的毒针刺中要害,再被狱卒砍头。而那狱卒又被查明常去醉仙楼,恰巧,醉仙楼老板袁淳手抄的账本里有向他支出钱财的记录,并且写明了支出款项是工钱。
而据袁淳的笔记所言,醉仙楼的实际掌控者是丞相府大公子焦桓,如此看来,焦正平确有杀害胡鲁克之嫌。
前提是皇帝肯信这些证据。
果然,他不信。
“一个抄本如何能作证?”皇帝放下账本,令人制诏,“廷尉江淮霁,御下不严,念其诚心悔过,特允其肃清廷尉寺,彻查胡鲁克一案,将功补过。”
“退下吧。”皇帝被徐公公搀扶着,往殿外走去。
竹知雪长出一口气,冷眼看着焦正平被押下去。
焦正平在走到竹知雪面前时不顾侍卫的推搡,站住脚,面色凛然,留下一句话:“你们就闹吧,闹得越大越好,翻过天去,把整个朝局闹得鸡犬不宁,把整个天下闹得四分五裂才好。”
竹知雪却不吃他的诉控,冷哼一声,呸他一口:“不闹,任你们把持朝政,继续藏污纳垢,贪赃枉法吗?”
她负手而出,望向四方宫宇之上逐渐黯淡下去的苍穹:“我不光要闹,我还要你们这些腐朽败类全都得到应有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