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庸郊外

    帝都王府,酉正。

    翠林水榭,竹影婆娑。

    四面透空,唯有层叠纱帐悬挂垂坠。青烟丝丝缕缕,从莲花铜炉中流淌。

    亭中两道人影隐约可见。

    一位曼妙女子枕纱伏地,她被灌了烈酒,额头鼻尖滴淌着汗珠。光滑的脊背呈作画卷,水天相接,正有一轮皎月驾云访海。

    一管青玉兼毫饱蘸石蓝,叠画其上。奈何如何渲染,总是缺了一点韵味。

    “嘶——”执笔人发出不满的叹息,“废物。”

    女子眼睛猛地睁开,冷汗直流。

    她慌忙以纱裹胸,爬起跪地,双肩颤抖不停。

    凤栩之以缎带随意束发,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广袖烟紫罗衣。领口大大敞开,露出健硕的胸膛,而又因肤色白皙,添了几分阴柔之美。

    他弯腰捏起美人的脸颊,一如往常地失望。

    “上一个足有七分像,你……只唇尚可。”

    他松开女子的脸颊,用锦帕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来人,逐出府去。”

    “殿下,不可啊,殿下!”女子扑前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奴婢出府便是死路一条啊王爷……”

    “聒噪。”

    凤诩之失去耐心。

    两个侍卫上前将其堵住嘴巴拖了下去,女子绝望地闭上了眼。

    “殿下,时辰到了。您看是摆晚膳还是传些点心?”

    冯辕与女子交汇而过,他恭敬的神情没有一丝更改。

    凤诩之将青玉笔扔进了一只雕荷蟹大扁笔洗:“本王无甚胃口,说吧。”

    “未免打草惊蛇,影卫们只在外蹲守。据密令所传,那伙人已于一个时辰前出发上庸郡了。”

    “上庸郡?”凤诩之听说过此地。每年除了茶米,还会上贡一类荆棘樱桃,饱满多汁、甜中带酸,很得皇女们喜爱。

    “她喜食樱桃?”

    凤诩之转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涮笔,思绪不明。

    冯辕汗颜,他小声继续禀报。

    “云姑娘和一个陌生男子今日卯时就先行离开了。男子的身份,还在查。”

    凤诩之冷哼,看着颜料在洗笔水中浮荡,如一团团蓝盈盈的火,飘忽不定。

    “本王或可动身……”凤诩之拨弄着笔杆,微微失神。

    果然还是对云老板念念不忘。

    冯辕无奈劝解:“殿下三思。下月孟姜两家结亲,您可是皇上钦点的主婚人。孟氏新宠正盛,万不能拂了陛下的意啊。”

    凤诩之差点忘记这档子事。

    修仙门派餐云卧石,不问朝政,更不受皇族拘束。本朝开国明令,入修仙门派者禁止参与科举仕途。但这些年,界限开始模糊。

    修炼有成,重回朝野平步青云的,大有人在。

    而正值风头的孟氏便是以此起家,专门牵线搭桥,为官宦后代们获得进修各大宗门的机会。

    如今,圣上两位不及弱冠的皇子,都正外出求学修行呢。

    凤诩之拈起一颗葡萄咬了一半,紫红的汁液在口腔里迸发,甜味浓郁发腻。

    “当年没落的孟氏一族,一跃成为了修仙世家之首。听说,孟氏家主对无间仙尊之位跃跃欲试啊。”

    冯辕答是:“天家亦有此意。”

    炉中残烟袅袅,水色昏暗。

    凤诩之没有再评,扔了那半颗葡萄。

    “佳节临近,恐有动乱。”

    他整理衣襟,走出水榭,斜睨了一眼冯辕。

    “通知上庸郡守,加大盘查力度。一经发现来路不明者,即刻羁押。”

    冯辕不敢多问,立即跪地:“是!”

    由于多地频发戾气伤民事件,眼看着入夜,上庸郡城门口却大排长龙。

    守兵们个个凶神恶煞,仔细瞧过路引、比对肖像后方才放人进城。还特地请了一位仙盟分派于此的仙师,专门分辨宗门和异族的身牌。

    城门口不远处支起的茶摊,烟火缭绕。

    三四张方桌各坐了形形色色的异客,人多坐不下,便有男女拼桌。

    “这阵仗,进城一事又要泡汤了。”长着眯眯眼的大长脸灌下一口苦茶汤,十分沮丧地低声道。

    他对面尖嘴猴腮的矮男人一听,亦唉声叹气。

    “一大早我就等着了,白白浪费光阴。”

    长脸男一听,拧了拧眉,不敢相信。“三哥,莫非你也……”他悄悄补全后半句,“没有路引……”

    矮男点头,丧气得很,谁让他是一个没本事的妖精呢。

    “我不愿再行往日那等下作事,打听着上庸叶氏的樱桃园丰收在即,我自是来应聘摘樱桃的。”

    长脸男:“正是,樱桃园的摘工们报酬丰厚,我也有此打算。”

    “你?”矮男摇摇头,“不是哥哥打击你,那樱桃并非悬挂于普通绿树,而是生在荆棘林中。”

    他蹲在凳子上口沫横飞。

    “摘果时尖刺密布,没有两把刷子,怕不是要被扎透放血。”

    “啊?那我万万不敢,还请哥哥为我另寻条路子啊。”长脸殷勤倒茶,笑出数道褶子。

    矮男受用,他呷了口茶,眼珠一转,凑近道:

    “为兄教你个冷门的,试试捞尸人啊。”

    “这……”长脸面露难色,嘴角单挤出一个迟疑。那等脏活,他怎么做得来?

    矮男腹中饥饿,也只能痛饮粗茶。

    “索陵郡的阳峰县知道吗?去年七月鬼节之后,那儿全是飘散的河尸,光是捞一具,就得五十下品灵石呢!”

    “三哥可别是诓我!”长脸一听数目可观,心痒难耐,但又怕这泼皮假装痛改前非,实则暗里拉人头吃回扣。“弟弟我可没钱给你。”

    矮男急得拍腿否认:“为兄我早就弃恶从善了,你信我,今年一定还会有的……”

    两个大男人的私密交谈,不少落入了离他们最近的两个客人耳中。

    其他两张桌子已空,就剩下他们四人。

    “兄台,城门马上关闭,还不动身么?”

    帷帽女子含笑捧茶,好心提醒对面的书生。

    书生布衣平屡,青巾裹发,背着个包袱,浓眉杏眼。

    女子瞧得清楚,书生皮肤细腻,骨架纤巧,分明是个二八女郎。

    南夏女子均可随意外出,不惧抛头露面。这位却作了额外打扮,想必是另有缘故。

    书生面若冰霜,反而哼了一声:“你这小娘,多管闲事。”

    她扔下一块灵石便起身离去,不知去了哪里。

    “戌时三刻——”城门头报时响起。

    卖茶娘火速收摊,拉车奔入。

    “关城门——”小兵们排列整齐返内,城门轰然关闭,流落在外的人四散而去。

    “唉,又要露宿野外了……”长脸男哀嚎,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墙根底会暖和一点吧……”侯三苦恼,他怕是抢不过乞丐们。

    这时,两人肩头被人猛地一拍,猝然回头,竟是茶摊上那个女子。

    只见女子摘下帷帽,乌浓眸子顾盼神飞:

    “侯三,张榔,好久不见啊。”

    “云老板?!”侯三呆若木鸡,他没想到陌生乡地亦能碰上这位。

    “你呢,不记得我了?”

    云饮休扭头看向仿佛被噎着的张榔,自耳间垂坠下来的银叶子锋利似剪,泠泠生辉。

    后者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我把屋子腾出来了……”

    “我竟不知两位同流一处,既然无事可做,不如跟我去个好地方吧。”

    “什么……好地方。”

    侯三和张榔不由得向彼此靠近,这女人“花花肠子”比他们还多。

    云饮休嫣然一笑:“自然是能得金银的好地方。”

    三人离了官道,朝山林中行进。

    夜半子时,焦黄的月亮沉默地俯瞰着一辆马车在同一个地方兜了足足十圈,才停驻在一个凹凸不平的地方。

    争吵声突然爆发,打破了寂静。

    “啧,贺泽川,都怪你,起迟了还要半夜赶路!”

    “那能怪我吗?我又不认路,这荒郊野岭的,你小点声嚷嚷。”

    “嚷嚷怎么了?嚷嚷怎么了?”王悦儿跳下车,现出原型。

    “老娘堂堂老鬼,什么凶煞没见过?够胆的出来给咱们指个方向,没声的就安静栽着!”

    贺泽川气笑了。

    亏王悦儿对外自称翰墨之女,这泼辣的样子哪有半分端庄娴雅。

    “云师不在你就专门欺负本公子?”

    贺泽川拿着马鞭,气势汹汹地下车理论。

    两人你我让我我不让你,直吵得林稚娘头都大了。

    她看向冷眼旁观的傅槊。整个人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像,依偎在车窗,外界纷纷扰扰与他无关。

    自从老师“不告而别”,傅大哥就一直这样。

    林稚娘叹气,这鸡飞狗跳的一日太过漫长,好像一辈子。

    突然,她吸了吸鼻子。

    刚出炉的麻饼仿佛在她面前,热气腾腾,厚实酥脆中甜丝丝的。

    肚子咕噜一响。

    “好香啊,”林稚娘探出头,“贺哥哥,悦儿姐,你们闻到没有……”

    贺泽川深吸一口,陶醉道:“我感觉一只炖得软烂的猪头在向我奔来……”

    “说你个猪头最近迷上了猪头,这分明是拿荷叶蒸熟的螃蟹的清香……”

    山间忽地风声隆隆,茂密的枝条纷纷后撤。便见楼宇连亘,灯辉如昼。

    三个人望向前方,眼前一亮,竟成一列,痴痴朝进了。

    陆马惊恐嘶鸣,惹得傅槊下车查看,惊觉只剩自己。

    他摸起传音螺就要呼唤云饮休,但又放下。

    她此时怕是和那头麋鹿正把酒言欢呢,自己何必扰她兴致。

    傅槊备好法器,只身沿着她们三人的脚印走近。

    此处宅院成群,唯有最气派的一家朱门大敞,笙乐阵阵。

    仆妇成群,履声籍籍,见他一外人闯入,竟无一理睬。

    傅槊登堂入室,却见数个男郎列环围坐,衣冠楚楚,形貌出众。

    正中最高有一男子,年方四十,俊逸端康,只面色青灰,阴云密布。

    傅槊作揖,抬首尚未言语,便见那男子陡然暴怒:“给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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