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会审

    月明星稀,清风卷帘。

    叶府正厅人声喧哗,侍女们鱼贯而入,点灯奉茶,连条案上的东瓶西镜全都重新擦拭一遍,足见主人家的重视程度。

    叶红樱端坐正首,云饮休下首左一,王悦儿站在其后。

    旁边是傅槊、林稚娘和贺泽川;对面则是东陵晔和闻溪。

    架势堪比三堂会审。

    众人不笑不语,正厅没来由地肃穆,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所有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云饮休身上。

    而主人公云饮休正端起自己作为病号独有的香薷饮,慢条斯理地饮入。

    心虚?

    根本不存在的!

    “云妹,你还记得我吗?”东陵晔冷静过后,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深情流露。“你我青梅竹马,相伴足有十年啊。”

    云饮休一噎,尴尬得两条眉毛快要飞走。

    听见你叫我云妹,怎么那么恶心呢?

    “宿主,请注意表情管理!”

    系统像个时刻关注自家艺人的明星经纪。

    云饮休立马恢复面无表情。

    她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负心女”的角色,冷若冰霜:“我和先生萍水相逢,何来认识一说?”

    并非云饮休捏造事实,原主的记忆里关于这个“未婚夫”的记忆少之又少。

    她常年惊惕不安,难以入眠,记忆力逐渐衰退。特别是失去爹娘之后,忧伤积郁,日夜颠倒,有时只睡上两三个时辰。

    谁还记得他?

    “这是你家的回帖!”东陵晔言之凿凿,马上抖出一叠大红长条,虽年岁久远但保存完好。

    主持局面的叶红樱小心看过,上面果真明确记载了云饮休祖宗三代、籍贯、生时八字。

    “东陵先生出具的庚帖不似造假。”

    但她又满头雾水:“可,先前云老板你不是说……傅兄弟是你的未婚夫吗?”

    糟了,忘记这茬!

    东陵晔立马道:“不可能!”

    云饮休没有立即答话,实则大脑快要冒烟了。

    怎么解释?哪一个借口既能不伤害她和叶红樱的情谊又能安抚到这个哭哭啼啼的未婚夫呢?

    傅槊和其实是双胞胎兄弟,有一晚她喝醉了,于是犯下大错。

    死脑子别构造那些狗血淋头的剧情了,正经地转啊!

    云饮休无奈之下,向傅槊发射了一个不怀好意的信号:先苦一苦你,骂名也你担。

    傅槊:?

    “夫人所言甚是,我也奇怪。”

    只见云饮休突然啜泣,挤出几滴泪珠转头朝自己委屈巴巴:

    “傅槊,是你跟我说咱们两个才是正经的未婚夫妻的。”

    她声音抖了抖,“好端端地又出来一个未婚夫,莫不是在骗奴家?”

    傅槊:!

    他就知道!

    自己与她初见,就觉察这人不是盏省油的灯。果不其然,这等场面了,也能祸水东引。

    傅槊起身,作出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

    “时至今日,也无甚可隐瞒的了。我俩的婚约,确实是我信口开河。”

    傅槊突然想起,那头麋鹿总是拿他和云饮休相识于微的事情大作文章,自己何不添油加醋一番?

    “诸君有所不知,我与她相识的情景,毕生难忘。”

    傅槊扬头闭眼,仿佛陷入甜美的回忆。

    “那日天清气朗,我上山寻捡炼器草石,然突降大雪。路边倒着一采药女,快被冻僵了。”

    “我尽心竭力将她救活,她一睁眼,却道失忆,轻易不肯让人靠近。我为了让她乖乖喝药,只能谎称自己是她的未婚夫,这才使她卸下防备。”

    傅槊说罢,向云饮休认真道,

    “是我存了私心,一直让你蒙在鼓里。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戏太好了,引人入胜。

    你这样搞得我些许惭愧啊。

    云饮休压制住心里泛滥的笑意和那一丝丝愧疚,赶紧道: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假婚约一事暂且不追究了。”

    “看见没,”贺泽川和王悦儿传音入密,“槊跟咱云师混久了,耳濡目染,胡说八道的能力都提高了。”

    叶红樱知道那夜的靠椅法阵是傅槊的手笔,早就道谢送礼。这几日又见他安分寡言,故并没有对其人品过多怀疑。

    “傅公子乃情势所迫才出此下策,既然云老板不追究,”

    叶红樱笑呵呵,“东陵先生,这件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东陵晔点头称是,几缕凌乱发丝掉落下来,不知在思索什么。

    王悦儿一看马上就要进入其乐融融的阶段了,那多无聊,立马出声和稀泥:

    “依我看,不如二夫共侍一女。”

    王悦儿语出惊人,惹来两边相关人士的眼刀。

    “我这闺中密友说笑惯了,各位不要放在心上。”

    云饮休回头斜楞老女鬼一眼。

    早知道就把王悦儿扔在那九夫坟,让她也过过阴间的富贵日子。

    这时东陵晔结束思考,他整理衣角,起身朝叶红樱和云饮休行个简礼: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水落石出,我和云妹之间存着名正言顺的婚约,叶夫人若不嫌弃,可否为我俩当个证婚人?”

    云饮休眯眼,好得很,她最讨厌拿父母孝道压她了。

    还问都不问就自己拿主意,真嫁给你那不就是天天立规矩。

    先前一尘不染的白衣现在觉得灰扑扑来。

    “不必了。”

    云饮休也站起。

    夏夜独有的凉风穿入堂中,把蜡炬摇醒,让它看看堂前一对璧人有多般配无比。

    可惜,这女子端得无情。

    “鄙人双亲早于七年前驾鹤西去,东陵先生不如开坛问灵,听听先父先母作何感想。”

    这是阴阳怪气,东陵晔听得明白。

    可他不愿面对:“云妹,你听我说……”

    “你滔滔不绝,该我了。”

    云饮休态度温和地打断,语气十分坚定。

    “两小无猜的人皆已长大,眼界思想不复从前,你我之前的感情,怕是不足以支撑这纸订婚庚书了。”

    “伯父伯母竟仙逝了……”

    东陵晔意想不到,失魂落魄地跌坐,喃喃,“怪不得这些年我四处寻觅,始终杳无音信。”

    “我连他二人的脸都快记不清了……”云饮休说出这话,难免带了几分哀叹。

    “云妹,你受苦了。”

    云饮休低头整袖:“再苦,也没有哭嫁苦。”

    轻飘飘一句,却有万钧。

    这是摆明了不认婚约。

    几人悄悄看过去,惊叹中带着同情,此女魄力十足。

    对簿堂上,图的就是一个公道。眼下话已说开,两边都缄默着。

    良久,东陵晔开口,飘逸的发带僵硬地戳在脑后。

    “云妹,我只一句话。”

    东陵晔眼圈红红,手指了指她旁边的高大男子,几乎祈求般问道,

    “你对他有意吗?”

    傅槊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心如止水中夹杂着隐秘的期待,但又冒出另外一道声音,催促自己放下这样不可思议的念头。

    闻溪抓紧了椅子的扶手,后背微微绷直。他同样极度关注着云饮休的答复。

    正厅的沉默中闪着一双又一双好奇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等云饮休的回答。

    云饮休早已坐下,喝了一口茶,然后毫不拖泥带水:“没有。”

    她十分平静,“既然误会澄清,那我和傅槊的婚约便是不作数。”

    “真的?”东陵晔喜上眉梢,这意味着他尚有机会。

    闻溪亦悄悄松了口气。

    傅槊一动不动,实则内心骤然塌陷了一块儿,片片碎落,带着细小的尖刺,扎进他的肉里,极速生根发芽。

    没什么大不了的,傅槊用之前贺泽川的话安慰自己。

    婚约不过虚构,你和她只是朋友而已。

    然而,云饮休又添了一句,宛若当头一棒。

    “世人皆为七情六欲汲汲营营,我一个心悸之人,生死方为大事。至于男女情爱,恕我无意。”

    她正视东陵晔:“东陵先生,我正式向你解除婚约,你我婚嫁,互不干涉。”

    东陵晔仿若遭受重大打击,整个人晃了一晃:“云妹,你何必狠心至此?你我的情分,难道真成了过眼云烟?”

    “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叶红樱眼明心亮,生怕东陵晔心神崩溃,赶忙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夜深了,大家先回去歇息。有何事,明日再议。”

    侍女们开始送客,本来该走的云饮休被叶红樱叫住。

    “云老板,你且留步。”

    云饮休回身。

    叶红樱一双翦水秋瞳望向她,似有许多温柔劝慰。

    *

    闻溪和东陵两个男人在院中痴痴等待,贺泽川和王悦儿两大门神从廊檐下穿过,过来赶人。

    “别等啦,我看叶夫人今晚要留我们云师同室而眠。”

    “各位仁兄,万事不可强求,还是早些安置吧。”

    二人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林稚娘小小年纪不便熬夜,又不肯睡,故此被云饮休撵回来背诗,此刻房里灯还亮着。

    傅槊从房间里出来,一张脸死气沉沉,一言不发地走下台阶

    贺泽川和林稚娘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前,一左一右夹击。

    “常言道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个未婚夫啥也没干呢你就逃避……”

    “沉住气啊槊!”

    傅槊抬脚:“别管。”

    “哦,还能骂我们少管闲事,那还行。”王悦儿闪身进了卧室。

    贺泽川不放心,跟在傅槊身后,进了灶室。

    叶红樱专门为他们辟了个小厨房,荤素任选,汤羹酒水,果脯蜜饯,一应俱全。

    傅槊拿猪油煎香葱段,将浸泡出血水的生肉倒进锅里,一霎时香味扑鼻。

    “呦,做夜宵?”贺泽川探头。

    傅槊理了他一句:

    “稚娘要吃葱醋炒鸡。”

    “你之前,也在树下啊?”

    傅槊不答。

    贺泽川捧着一牙冰镇寒瓜,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汁水在他口中迸发:“嗯~就喜欢这种脆甜的!”

    贺泽川每日有了累事,胃口大开,抛弃挑剔习惯,香的臭的来者不拒,人逐渐圆润,哪有初见时半分清贵公子模样。

    傅槊嫌弃地别过眼去。

    贺泽川耗子般“咔嚓咔嚓”消灭完红穰,将瓜皮投进了渣桶。

    他一边净手,一边道:“槊啊,兄弟就问你句实话,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云师?”

    在铁锅中翻拌的大勺动作一停,傅槊生硬地吐出三个字。

    “不知道。”

    贺泽川早就料到,但也无言。

    须臾,烧焦味儿从锅里蹿出。

    “哎,糊了糊了,放点醋。”

    贺泽川瞎指挥,傅槊竟真的照做,滚烫的锅边淋下冷醋,霎时浓烟四起。

    傅槊无视呛鼻烟,仍冷漠无情地翻炒。

    “啊,咳咳……”贺泽川急中生智,倒下一瓢凉水。

    “哗——”锅中的温度终于降下,黑漆漆的葱段荡开油花,漂浮起来。

    “先不管这菜了。”

    闯了祸的贺泽川踮起脚尖,熟练地勾上傅槊的肩膀。

    “你不爱慕人家,那你之前种种行为是在做什么?”

    是啊,为何呢?

    “你和这位姑娘,那可是天合的一对!”

    糟鼻子老道耐人寻味地声音在他脑中蓦然响起。

    傅槊幡然醒悟,他好像真的把之前那个宛若无稽之谈的姻缘卦象听进去了!

    这就类似于祝由术,不知不觉中将某种思想根植他人脑海。

    好个老酒鬼,为了骗钱竟然敢催眠他!

    傅槊“哐”地一扔大铁勺,竟然撒手不管了。

    “你这……”贺泽川见他走了,只能自己拿一木碗盛出来,焦香的鸡肉表皮沾着黑糊糊一片。酸辣油香,就是卖相差了点。

    “走吧,你静静,我去应付稚娘。”

    傅槊心烦意乱,回了自己房间,全无睡意。

    他索性挑灯炼器,企盼用专注力来赶走胡思乱想。

    片刻之后。

    “咚咚咚——”

    傅槊熄灭火炉,起身开门。

    敲门人出现,姝丽面孔顶着清冷月辉。

    傅槊瞳孔微缩,内心却莫名奇怪地跳出一个小人儿,恼人地雀跃起来。

    “云饮休,找我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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