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停靠在初始站台。

    纪羽书和杜尧一前一后地坐在公交车倒数两排。

    冬季天黑的早，往返两镇的公交车上除了纪羽书和杜尧就只有司机了。

    杜尧双手搭在纪羽书后座上：“那个……我听王伟说，你现在在清泉镇打工？”

    纪羽书猛地转头看向杜尧，虽然她知道，杜尧和王伟应该不会举报她，但杜尧说他知道的那一刻，她还是慌了。

    杜尧没有料到纪羽书会突然转头，此刻两人的脸近在咫尺，杜尧仿佛能感觉到纪羽书睫毛扑扇时带来的风。

    纪羽书猛地后撤，随后不自在地捏紧背包肩带：“怎么知道的……我说王伟。”

    杜尧盯着纪羽书浓黑柔顺的头发说：“哦……之前王伟见你在这边打过工，今天又看你一大早往清泉镇来，就猜到了。”

    “嗯。”纪羽书把头埋在围巾里，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太想让杜尧知道她身处的窘境，可，就她这个家庭情况，家属院的谁会不知？

    “我只是未雨绸缪，在情况还没变得糟糕前，做好准备。”

    纪羽书的音量放得很小，但杜尧还是把每个字都听进了耳朵，之前他因为转过太多次学，不想再感受刚熟悉新环境又要马上抽离的痛苦，所以才自动屏蔽了外界的人和事。可现在，因为纪羽书，他想要去认识、熟悉、了解这里的一切。

    这些天，他也刻意打听过关于纪羽书的一切，一想到打听到的那些消息，心口就被酸涩席卷。

    杜尧没有像别人一样，对纪羽书提到的未雨绸缪一个劲地追问，而是回归到打工本身。

    “纪羽书，你在哪里打工？临近过年，听人说清远镇的商铺老板恨不得把一个工人拆成两个，这么晚才回家，你不会也去了那种黑店打工吧？”

    纪羽书不知道的是，在这年，清远镇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国的大案。

    “没有。”纪羽书为老板辩解道，“我在一家裁衣店，老板并没有要求我加班，只是我想多挣点钱，才这么晚的。”

    听到“裁衣店”三个字，杜尧眼睛骤然变大，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问道：“什么裁衣店？不会是向荣裁衣店吧！”

    纪羽书没想到杜尧一猜即中，清泉镇的裁衣店那么多，能让他对一家店记忆犹新，还是不满的语气，他们之间一定发生过事情。

    毕竟是自己打工的店，而且老板看起来还不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出于好奇，纪羽书将今天遇到的事给杜尧说了一遍，末了还为向荣裁衣店的老板说了两句好话。

    听到纪羽书真在向荣裁衣店打工，杜尧一屁股挪到纪羽书旁边的座位。

    “那里……”杜尧挠挠头欲言又止，“反正就是不好，你有没有考虑过在清远镇本地打工？”

    这个问题纪羽书早就考虑过，但如果在清远镇，工人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奶奶有可能会听见闲言碎语，最后倒霉的还是她。

    “不了，这样挺好。”纪羽书果断拒绝了杜尧的提议。

    见杜尧一直盯着她，纪羽书摸摸脸有些不解：“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杜尧摇头，而后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纪羽书，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向荣裁衣店是一个犯罪团伙的据点，他们会收留各种……生活现状不是很好的孩子，然后在他们完全信任她们的时候，再将他们送往各种地方进行骗人。”

    这个消息来得太过震撼，纪羽书有点难以置信，那个善良的、人人都在夸的老板，竟然是骗子。

    她本以为自己运气终于好了一回。结果，又是他人精心编织的网。

    纪羽书再联想起店内的情形，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当时会感觉到不对劲，在裁衣店里的那些人对李静太过顺从，甚至有些盲目的崇拜，总觉得李静能带领他们挣大钱。

    基本确认杜尧说得是真的后，纪羽书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杜尧看着纪羽书没有说话，因为……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则不能说。

    “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至于为什么还不报警，小孩子的话不足为信，所以……”杜尧顿了顿，朝纪羽书眨了一下眼，“我决定再收集点证据。”

    杜尧没有撒谎，他确实有想过举报这家店，只是还没实施，就让纪羽书遇到了。

    杜尧不想骗纪羽书，就像这件事，明明他可以找很多借口指出裁衣店的不好，但他还是要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她，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她，不可能被这点事情吓到，反而会因为这种事情提高警惕心。

    “我知道了，明天我会跟老板打电话辞职。”纪羽书很快做出决断。

    “那之后呢？你还要来清远镇打工吗？”杜尧并不意外纪羽书当下就做出了决定，只是他更想知道纪羽书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面对杜尧的提问，纪羽书有些迟疑，经过这次，她短时间内应该是不敢再去清远镇找活了。

    见纪羽书游移不定，杜尧提出了自己想了很久的解决方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来我奶奶的小卖部帮忙？”

    害怕纪羽书误会，杜尧连忙解释：“我不是因为同情什么编个理由让你来我家。你也知道我家那个小卖部生意多好，我奶奶确实要找个帮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罢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两个月你就先过去帮帮忙呗，工钱一定按照市面上的给你，而且我可以让我奶奶对外说你是来找我补课的。”

    杜尧的话让纪羽书很心动，补课这个借口，既不会让奶奶觉得丢面子，她又能按照原计划在寒假存一笔钱。

    几番纠结后，纪羽书问：“如果去你奶奶的小卖部，需要做什么？”

    纪羽书这个态度，杜尧就放心了，他回答道：“每个星期一会进货，主要是帮我奶奶搬搬东西，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也会帮忙的，其他时间就是帮忙卖卖东西。”

    随后杜尧又给纪羽书说了说薪酬和上下班时间。

    杜尧在说时，几乎把每个细碎的地方都告知了，纪羽书渐渐相信，杜尧奶奶小卖部招人是真的。

    “谢谢你，我再想一晚上，给你答复好吗？”纪羽书是真心感谢杜尧，要不是他，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得纪羽书这么一句话，杜尧觉得今天所有的折腾都是值得的。

    目送纪羽书走进自己家门，杜尧脸上挂着的笑容顿时消失，他拿出电话拨给了一千公里以外的老同学。

    “贺亮，我记得你爸在追查一起人口失踪案，照片上那女孩我好像在这边看到了……”

    辗转反侧一晚，第二天纪羽书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走向杜尧奶奶的杂货铺。

    这个年代不是人人都有手机，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去打公共电话，而在这个家属院，杜尧奶奶家的小卖部就是唯一有公共电话的地方。

    冬季天亮的晚，纪羽书到达杜尧奶奶小卖部门口时，杜尧也才开门。

    迎面撞上纪羽书，杜尧倒有点惊喜，他粗粗整理了一下门口，走到她身边：“怎么这么早过来，是要买东西？”

    “不……”纪羽书招架不住杜尧的热情，她连忙摆手，“……我，我来打电话。”

    想起昨晚的对话，杜尧了然，他回到柜台把电话摆在纪羽书面前，顺便打开电脑。

    “谢谢。”道过谢，纪羽书拿起电话。

    然而，还不等她拨出去电话，一条新闻便出现在她眼前。

    电视内正播放着当地的早间新闻，纪羽书知道，这是杜尧奶奶最爱看的频道，只是，这次新闻中的播报员不见欣喜，而是带着隐隐的愤怒，严肃地播报着一件让整个省乃至全国都震惊的大事。

    清泉镇向荣裁衣店作为犯罪团伙的中转站，专门做着人口贩卖，传销的勾当，迄今为止，受害者已高达千人。

    昨晚天青市一个追查失踪儿童的警察接到匿名举报电话，说在清泉镇曾见过新闻中的孩子，天青市警方连夜与这边警方联系，警方根据举报者提供的线索前往向荣裁衣店，问话过程中，老板答非所问，警方深究，却无意发现这里竟然居住着几十个未成年。

    幸运的是，那个从天青市消失的孩子正如举报者所说，也在其中，只不过他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住在阁楼，被下了迷药，意识模糊，具体还得等医院检查结果出来才能下定论。

    据警方所说，在向荣裁衣店工作的孩子们对李静背后的事情完全不知情，甚至在警方带李静走时还为她求情，说她是好心。

    这些孩子已经被洗脑严重，都认为李静是普度众生的大圣人，殊不知，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深渊。

    警方已与各地妇联联系，将对这些孩子以及孩子的家长进行教育批评，同时也会给与生活困难的孩子一定帮助。

    不过，这都是后续的事情了。

    纪羽书的视线从电视收回，她望向杜尧，这人前脚才说会举报，第二天早上裁衣店就被端了，说和他一点关系没有，她是不相信的，可是，他只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孩子……

    杜尧看着纪羽书也不说话，就呲着一口大白牙笑，那笑容如光，倒是比清晨的暖阳更早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