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葬礼尘埃落定。

    林亦送走来自全国各地的宾客,重新缩回自己的小窝,颠倒日夜,断断续续睡了三四天。

    任有为这个名字,随着周穆和的生而出现,随着周穆和的死而消失,没有在她的生活中激起任何水花。直到她重振精神,开始着手整理礼金名录…

    林亦看见最后一页上“任有为500元”的字样,心里受到不小的震撼。第一次正式且诚恳地在自己的手机中,输入并保存了他的手机号。

    “嘟嘟嘟——”

    “嘟嘟嘟——”

    三遍过后,对方才接起来:“喂?”

    林亦听到电话那头的女声,犹豫片刻道,“您好,我是…周穆和先生的爱人。”

    “啊!你是林亦吧!我是任有为的老师,平时他会把手机放在我这儿保管。”

    女人显然知道学生受到资助的事情,语气瞬间变得亲切热络

    林亦松了口气,不是他婶婶就好,“嗯,我是。能麻烦您让他接下电话吗?”

    “诶呦,造了孽了…”女人顿了顿,刻意放低了声音,“他从安城回来后,只上了一天课就没再来了…”

    林亦一边尽力分辨她夹杂着方言的塑料普通话,一边掀开窗帘,观察着外面的积雪。

    “嗯…嗯,好,我知道了…让您费心了…嗯,再见。”

    林亦并不是热络的人,但有些事,一旦知道就无法视而不见。

    她翻出任有为留下的信封,倒出四张百元大钞、零零散散的一百块,和一张写有“对不起”的字条,蓦然笑了。

    真是难得可贵的孩子气啊…

    大雪下了近一周,反复上冻解冻,对于安城来说,算得上是雪灾。

    林亦没有逞强,去4s店装了防滑链,一路上开得又稳又慢,早上九点出发,晚上九点才到。

    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朝村口的人影按了按喇叭,“任老师吗?快上车吧!外面太冷了。”

    “诶呀,你可算到了!雪这么大,我一天都提心吊胆的!大老远麻烦你跑这一趟,都怪我多嘴!”

    女人大概四五十岁,不仅是老师,还是任有为的远亲,刚刚出五服,所以对他的事情很是上心。

    “没有没有,都怪我非要今天来,连累您吹了一晚上冷风。这次实在是仓促,只能简单给您带了点儿安城特产,您可千万别嫌弃。”

    任老师见她白白净净,文气知礼,说话、做事稳妥熨帖,彻底放下戒备。

    “诶呦,太客气了…是我该谢谢你们才对!对了,小周还好吗?”

    猝不及防地提到穆和,林亦有些怔愣,“有为他…没跟您讲吗?”

    “嗐,那孩子心思重,非要去安城一趟。可回来了吧,就成了锯嘴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问他什么都不说!”

    林亦略沉吟,回道:“我们一切都好。”

    “哈!我就知道!你都不知道这孩子有多疯…一个人啊,风风火火跑到安城去了!真是不知道怕的…”

    女人提高音量,往右前方指了指,“到了到了,这就是我家!农村人睡得早,你先在这儿凑和一晚上,明天再去他三叔家。”

    不知怎的,林亦的脑海中不受控地浮现出任有为的身影。有大晚上擦地的,有医院里哭泣的,有葬礼上忙前忙后的…

    她忽然生出一种想对他说声“谢谢”的冲动,迫切得一分钟也等不了。

    “大姐,还是今天就去吧。不是说那孩子伤得很重吗?我不放心…”

    虽然做了心理准备,但林亦见到他时,心脏还是剧烈震颤了一番。

    男孩的左眼肿得有两指高,根本睁不开,只能稍稍眯条缝。两边脸颊清晰烙着巴掌印,还夹杂着几道指甲的划痕,嘴角也似乎有点撕裂,染着一抹血色。

    能看见的伤都这么多,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姐姐!你怎么来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立着一动不动。

    林亦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此刻血气上涌,脸色通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洗衣盆摔在地上,“都伤成这样了,还干什么活!家里的大人呢?都给我出来!”

    “杀人啦!不让人活啦!你算哪根葱,敢打到我家来!”

    一个邋遢臃肿的中年妇女从睡梦中惊醒,上来就掐人脖子,身后紧跟着虎背熊腰的庄稼汉,拿着锄头,也摆出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

    林亦毫无惧色,从炉子里抽出通红火钳子挡在身前,“你们又算哪根葱!凭什么打人!”

    “这是我侄儿,老子想打就打!”

    “就是!这兔崽子还偷了我们的钱,该打!你到底谁啊你,管得着吗?吃饱撑的,跟你有啥关系?”

    “有关系!我们有关系!他是周穆和的弟弟,也是我弟弟!”

    林亦从没有这样大声吼过,像是要将这些日子积累的痛苦与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哦——原来是你。”女人阴阳怪气地拖长调子,“你还敢来!这家贼偷的钱就是给了你,你给我还回来,还回来!”说着,便推搡起来。

    “跟她没关系!”

    任有为猛地将女人推开,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余光瞥见桌上的水果刀,舔了舔嘴角的血珠,做好了下一秒就捅进她脖颈的准备。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你要是想死,尽管过来。”

    一向乖乖屈服的小屁孩,去了一趟安城,竟敢反抗了?这女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真他|娘是个搅家精!

    女人撸起袖子,朝他唾道:“呸,装什么大尾巴狼?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以为我管不住你了是吧?”

    屋里乱成一锅粥,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刚刚趁机溜走的任老师,竟将任家老族长请了过来。

    老人家披着棉衣,将拐杖连杵了三下,“老三媳妇,你这要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成宿成宿的闹,日子还过不过了!”

    “大爷爷,您这是什么话。人家都骑到我头上屙|屎了,我咋能坐得住么…”女人偃旗息鼓,辩驳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这个嘴呦…”老人怒其不争地点了点她的面门,转头朝林亦道:“小姑娘,这里我说了算,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

    “大爷爷——”

    “麻烦您了,都是我们做晚辈的不好。”林亦诚恳道歉,恢复了那副和气但隐隐透着疏离的模样,“那我能不能跟您单独聊聊?我有急事,非常重要。”

    任有为想插嘴,被她的眼神制止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林亦不在的这段时间,他被老师带回了自己家,心乱如麻,如坐针毡。村子里的好多户人家都开了灯,半八卦半关心地等待着谈判的结果。

    半小时后,大雪终于停了。

    林亦迎着月色,深一脚浅一脚地从雪地上走来,缓缓出现在他面前,朝他微微笑着,如神祇般宣判道:“过来,我带你回家。”

    另一边,任老爷子亲自去任小勇家,通知了自己的决定。

    “大爷爷!你老糊涂了吧!偏帮外人!”

    老爷子瞥了她一眼,示意陪伴在一旁的儿子扇了他们夫妇二人各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替老二打的。你二哥走得早,这些年你怎么对待他儿子,我都看在眼里。不想计较,是因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倒好,越来越过分!等你们百年之后,怎么有脸面下去见他。”

    话音刚落,第二巴掌接着响起。

    “这一巴掌是替你达打的,可怜他要强一辈子,却生出你这个蠢笨如猪的儿。你以为人家小姑娘好欺负?她早都跟安城的大律师联系好了,你们跟她斗,不仅要把这些年私吞的资助款都吐出来,说不定还得倒赔!你信不信,今天我不放她走,她明天就得把警察找过来。”

    啪啪——第三巴掌最重最响。

    老爷子冷哼:“这一巴掌是替我打的。你个懦老三要是管不住媳妇,我就替你把她送回娘家。我们任家不要这种不敬长辈的泼妇!”

    这一夜对任家沟而言注定是不平凡的,可惜这样的好戏,主人公却没有看上。

    他们正连夜赶路,轻舟已过万重山。

    “姐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任有为始终觉得不真实。他这样的命运弃子,怎么会突然受到神女的照拂?还是位女战神。

    “秘密。”林亦忽然笑了,周身散发着大战凯旋后的畅快淋漓,“今天多亏了任老爷子。人要懂得感恩哦,等将来他求到你这里的时候,能帮就帮。”

    “我没有值得求的…”

    男孩有些羞愧,同时也在腹议:那老头有什么感激的…装聋作哑的一把好手。周哥哥和林姐姐才是要一辈子感恩的人。

    林亦收起漫笑,严肃道:“打起精神来,小伙子!你现在是我的弟弟,前途一定光明。”

    她大胆的擘画,在任有为心底种下一颗种子,成为日后支持他走下去的动力。

    而他的出现,在林亦与俗世之间增添了许多羁绊,将她从堕落神坛的边缘拉了回来,也成为她日后抵抗孤独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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