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晚上八点,灯光璀璨,姜初站在餐厅门口,左手指尖寥寥青烟,右手摩挲着手机屏幕,那是一张照片,一个男人啜饮着手中水晶杯里的红酒。
“十里银花,千家火树,凤城今夕何年啊,孙宁,你知道我妈给我发的家宴照片上看见谁了吗?”姜初戴着耳机,声音低低的。
电话那头一道带着些许醉意的甜腻女声低低笑着:“你知道你现在说话有多不像你吗,声音太小了!还文邹邹的。”
“我看见沈墨了……”姜初话没说完,就听电话那头一声响亮的尖叫。
“沈墨?!真假的,你前男友啊,不是,你元旦家宴上有你前男友,我是不是醉的太厉害了?你俩上次见面都得十年之前了吧?”刚刚还醉的厉害的孙宁,瞬间倍感清明。
“谁知道我和他家是世交,我活了将近三十年,我都不知道我跟他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呢,我现在就在餐厅楼下,他父母,我父母,我奶奶都在。”姜初任由着她那双限量版红色高跟鞋的鞋头摩擦着餐厅门口的剑麻地毯,如果磨掉漆就能让眼前的一切都是做梦的话,她宁愿把她的高跟鞋变得坑坑洼洼。
“你俩真是孽缘啊,他知道你要来吗?要我说,初初呀,实在不行……”孙宁拉着长音:“就嫁了吧!”
姜初喃喃道:“我想他不知道吧,要是知道就不会再来了呢,这一篇都揭过去多少年了,可能只有我在耿耿于怀吧。”
“你把你后边话去了,就只说前面三个字,那他妈的才是你真心话。你俩当初那么好,也许坚持坚持走下去就成了呢?”孙宁叹了口气。
姜初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碎了的声音,孙宁哎呦一声:“宝宝,我先不跟你说了,我家猫把我杯子打碎了,酒全他妈的洒在我电脑上了,我先去处理一下。”
随即传来一阵忙音。
姜初掐了烟,如同赴刑场一般走向了电梯,她先是去后厨瞧了眼,年近三十的人了,这种场合应付的也是得心应手,前一天得知有这么一遭,寻了元宵材料,自己一个人包了个通宵。
姜初终是走到包厢门口,刚准备进去,忽又拿出气垫补妆,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镜子里的自己比以前不知成熟了多少。她今天穿着勃艮第红棕色大衣,里边着一身针织吊带连衣裙,她出入都有车,现在这时节哪哪都开着暖气,按孙宁的话说这日子穿比基尼都不冷。
她让服务生推开了包厢门,即刻面带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亲近些:“沈伯伯,沈伯母,元宵节快乐!”转过头示意服务生端上元宵,然后又挨个对自家长辈说了吉祥话,方才落座。
姜初位置刚好在沈墨的正对面,沈墨似乎没有任何别的情绪,只陪着长辈们说笑,仿佛没有看见她这么个人。姜初也没在意,只是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平衡,她低头小口小口尝着元宵,期间不少长辈们与她寒暄,她一一笑着应答,不见当年年少模样,与他一样。
“诶,阿墨,怎么不跟初初打招呼?”沈母问道。
姜初听见喊自己小名,匆匆抬头,没想到正与沈墨眼神对上。
“忘记了,她方才一进门便挨个打招呼,我一开始想着,后来时间太久便忘了。”沈墨冲着沈母道,又扭头含笑看向姜初:“姜初你好,我叫沈墨,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姜初避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接着道:“你好。”
“初初,我没记错的话,你和阿墨好像是一个高中的啊,好像还是一个大学的呢,你俩没见过吗?”姜母问道。
“是吗,这么巧?可惜确实不认识。”姜初低头继续吃着元宵。
这么多年过去,发生了这么多事,多少年少心性都已磨去,也许只有在彼此身边时,能见到少年时的模样,她不任性许久了,只这一回,这一回便好了。
“这孩子,妈妈跟你说话呢,怎么吃上元宵了。”姜父笑着佯装责备。
“嗨呦,我孙女自己做的,想吃就吃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是想着家里的味道了。”姜祖母抚着姜初那一头栗色长卷发。
“就是啊,老姜,看看初初多懂事儿,一点麻烦事都不给你找吧,再看看我们家沈墨,天天弄一堆乱七八糟没用的事,我就指望着抱孙子了,到现在都没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孙子更是别想了。”沈母愁眉苦脸的。
姜初手一僵,勺子中的元宵滑落下来。
“你一提这个我就也愁的慌,初初省心确实省心,就是她在外边奔波就自己一个人我属实不放心,我说让她找个对象,多少彼此照应着点,她说什么也不找,说在自己目标达成前不可能找对象,这话都三年以前说烂了的,我也是真愁的慌。”姜母也扶着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可能是在一起很多年导致的心灵感应,姜初一瞬间感到身上压力轻松不少,她都不用抬头,都能看见那男人洋洋自得,微微上挑的唇角,他的声音仿佛在耳边炸开:看吧,就说咱俩就是这么像,好都好不到哪儿去,坏也都坏到一个地儿。
“要不,咱俩做个亲家得了,沈墨打小没跟着我们一起去国外,在国内长起来的,之前一直让我们家爷爷奶奶养着的,他们养着总比我们要更加严格,他这孩子就是直了点,其他没别的毛病。”沈母眼睛亮像四十八瓦电灯泡般。
姜初知道沈墨的爷爷奶奶对于他是个禁忌,他之所以在成年后和父母不亲就是因此,姜初抬眼想去看沈墨的反应,他却眉眼淡淡,仿佛没有听见,沉默着坐在那里,好像回到了十年之前,天天坐在一起发呆的日子,那时候两个人对坐着,桌子上摆着两盏茶,如此便可度过一天,或是摆弄乐器,好像那样就是诠释幸福的最好方式。
姜初靠在祖母的肩上,看着两家父母的“相声表演”,心中顿感无力:她真的好想回家,好想见孙宁,让孙宁评价这场闹剧,逗她开心。
“好了,你们几个多大岁数了,净会拿自家孩子取乐,初初和阿墨才多大,谈婚论嫁还早呢!”姜祖父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谈论这事儿了。
长辈发话,总是要听的。这一篇好歹是揭过去了,姜初感觉无比心累,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四十,在祖母耳边低声说:“祖母,我得回家了,回家以后还得收拾收拾,我明天早上得赶飞机回沪市,有工作。”
姜祖母一脸不舍的点点头,冲着姜父姜母道:“我让初初回家了,时间不早了,孩子明天还有事儿呢。”
姜母有些意外:“这么早就走?”
姜初“嗯”一声,又解释道:“我明天早上得赶飞机,我那边有工作。”
“行吧行吧,你自己开车注意安全。”姜母挥挥手。
“诶,阿墨你陪初初回去吧,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沈母见沈墨没有动作,“哎呀”一声,使劲拍了拍沈墨的后背:“快去!”
沈墨站起,向姜祖母示意,随后拿起来自己的外套走到姜初身边,将门推开,示意姜初先走。
姜初从善如流的走了出去,俩人相顾无言,一直走着,两人十年前也是如此,那时候两人走在林荫小路上,以为能这么走一辈子,可此刻,或许物是人非。
姜初抱着胳膊,进了电梯,沈墨在她身后一距离她一个身距,沈墨按了电梯,电梯缓缓关上门。
姜初倚在电梯墙上,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两个人从前便是这样,吵架了俩人都不会低头,总是争论不休,直到累了才会重归于好,有时候她也在想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走过那些年的,直到最后那次吵架,没有再重归于好的机会了。
“叮—”一声电梯到了,姜初还是走在前边,停车场里换气系统嗡嗡作响,车来车往压着减速带声音清脆又圆滑,姜初心里却是静悄悄的,甚至寂静无声,好像世界被按了静音键,直到那熟悉的声音敲响了她耳边的风铃。
“初初,好久不见。”
姜初怔怔的转身看向他,情感的骤然放大并不让人舒服,可她没有办法抽离,这些年的经历千丝万缕缠绕着自己的灵魂,谁也没办法脱身。她从见到他照片那一刻起,苦苦支撑的理智,骤然崩塌,只一句话,只这一句话而已。她缓缓蹲下,捂着嘴巴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可是没有一点用处,她身体越来越麻,手指开始变得僵硬。那种濒死感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恍惚间好像看到那个人走了过来,轻轻顺着她的背,帮助她调整呼吸,随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醒来,姜初在医院躺着,天刚蒙蒙亮,沈墨靠在床边,头一点一点的,头马上要磕到床架上,姜初见状轻轻拍他手背,试图唤醒这个一般睡着就叫不醒的生物。
沈墨如临大敌似的立刻睁开眼,看着脸色发白的姜初试探的目光,发现自己反应过度后,尴尬的去找水杯。
“听说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很忙?”姜初抱着胳膊,紧紧盯着好不容易找到水杯,重复倒着温水这一个动作的凌乱之人。
“是吗?”沈墨终是停止了这一切重复的愚蠢动作,转过身,低头笑笑把水递给姜初,微眯着眼,平静的讲着令人火大的话:“有些人只因为我说的一句话就直接晕倒了,简直不要太爱我吧?”
姜初低头深吸一口气,沈墨一个箭步过来,给她顺着后背。
只见那低着头的小狐狸嘴角上翘,狐狸眼弯弯似月牙,什么都还没有说,沈墨就懂了她未说出口的是什么话:看吧看吧,你也很紧张我吧,谁也别说谁了。
沈墨嘴角牵了下,笑容若隐若现。他缓慢靠近,嗓音沙哑:“让我抱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