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剧烈的“嗡”声在远处响起，宋遗维持着狼狈的坐姿，一动不动，脸色难看，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夏侯雍抱着薯条，望向远处的声源地，心里算了算时间，出口打开比预料中的要晚上一小时。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夏侯雍催促道：“老婆，出口好像打开了，我们走吧。”

    宋遗的手在地上攥成拳，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颤声应道：“……好。”

    夏侯雍勾起一抹笑，想要拉宋遗起来。

    宋遗手放在夏侯雍手上，犹豫片刻，还是不想碰到夏侯雍，正要收回去，夏侯雍主动握住了宋遗的手，不等宋遗反应，一把将宋遗拽了起来。

    夏侯雍眼睛弯成月牙，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大小伙笑道：“老婆，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们先去新世界好吗？再晚就来不及了。”

    夏侯雍摸着宋遗的皮肤，上面传感的温度越来越低，宋遗也快到油尽灯枯之际了。

    夏侯雍偏过头，悄悄打量起宋遗的神色，宋遗一直低着头，略长的后发披散下来，发旋小巧可爱。

    宋遗咬着下唇，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一道谜题，半晌答道：“好……”

    夏侯雍点点头，拉着宋遗快步朝着出口走去。

    只要他不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宋遗和他就能像以前一样相处。

    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了，夏侯雍不在乎宋遗的一次小小的反抗。

    后面的事，到了新世界再说也不迟。

    夏侯雍由衷希望0002系统在新世界能找到盟友，他虽不介意孤军奋战，但一个人终究分身乏术，有人合作比没有好。

    安意心身边除了乔心果，还有0001系统，那头最纯正的傻之逼，总能做出惊天骇俗的蠢事，打乱他的计划。

    可以说如果不是0001系统从中作梗，夏侯雍早都带宋遗离开了。

    夏侯雍当然知道宋遗忌惮他手里的特殊指令，宋遗无可奈何，甚至想要通过杀了他，重塑他在系统世界的人格。

    夏侯雍想起黑盒测试时，宋遗在死前流露出不解的表情。

    仿佛像一个被无端指责的高洁之人，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刑罚。

    现在的宋遗，是不是在思考这个问题呢？

    夏侯雍常常梦到自己在黑盒里，拼死拼活想要寻找附和自己幻想的人设，疯狂编撰着剧本，不知疲惫，身边是无数废弃人设的尸体。

    他当然爱宋遗，不然也不会站在这里跟所有人为敌，为的就是要将宋遗从系统世界救出去。

    地上的黑水凝固成荧光屏幕，播放着红底黑字的能量枯竭警告。

    宋遗脚步虚浮，旧世界关闭对身为主系统的他影响太大，夏侯雍略带歉意道：“对不起老婆，我刚才发病了，体力不多，没办法抱着你走了，不然你可以窝在我的怀里了。”

    夏侯雍可以为如此无聊的事情道歉，但不会为他无数次塑造又扼杀宋遗道歉。

    如果道歉了，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的求爱是个错误？

    夏侯雍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有很清晰的理由：他只是个人啊，做了那么多，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在，多正常啊。

    他只是鼓起勇气，去争取一份专属于自己的宠爱，为什么要道歉呢？再说了，宋遗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啊。

    夏侯雍不管宋遗当下做出的选择出于什么考量，没有拒绝就是没有拒绝。

    “这种时候还要调情……”宋遗好无语，声音有微妙的不自然，演技粗糙。

    两人恢复了往常的聊天方式，夏侯雍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宋遗觉得烦了，就随口敷衍着。

    他们还在演绎着夏侯雍写好的剧本和人设。夏侯雍不需要演什么，他本来就是这样。

    夏侯雍嘿嘿笑道：“老婆，我一直觉得很好玩，我知道你恢复了意识，你配合剧本之外还要在我面前扮演张牙舞爪的妻子，真是可爱！你心里是不是早都把我得狗血淋头了？”

    “……没有，我没有骂你。我认真的。”宋遗咬牙切齿，“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干脆快刀斩乱麻，用你以前的伎俩把我销毁？”

    夏侯雍轻飘飘道：“不，你这样就够了，这个度刚刚好。我不会销毁你的，我说了，什么事等我们到了新世界再好好聊。”

    宋遗在后面只能看见夏侯雍的后脑勺，问：“什么‘度’刚刚好？”

    “嗡——！”

    一声巨响打断了夏侯雍未说出口的话，余音回荡在天空中，所有平面变成了雪花屏。

    接着，所有平面全部变成了红色，夏侯雍拉着宋遗跑起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出口要来了。”

    宋遗甩开夏侯雍的手，“碍事，我自己能跑！”

    夏侯雍落寞道：“也是，你向来追求效率。”

    宋遗看了夏侯雍一眼，“快跟上。”

    在夏侯雍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蝴蝶刀凭空消失了。

    不远处，白色的机械太阳降落在地面，流下白色的汁液，净化了乌黑的地面。

    太阳的轮盘向右转动三圈，随后越转越快，咔哒一声，轮盘中央出现一道裂缝，轮盘一分为二，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入口。

    在入口对面，中央喷泉拦住了汹涌洪水中的尸体，一个接一个的尸体累积城了一座二十米高的小山。

    走近一看，臃肿的小山中，这些尸体向上伸出手，追求着什么，正奋力爬出去，向上爬，爬到最顶端，获得被肯定的机会，从而变成最终的人设，行走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个扭曲的手臂像参天大树的枯枝，在红色天空的衬托下，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顶端坐着一个人。

    两腿交叠，双手撑在身后，面无表情注视着敞开的入口。

    等待多时的他脸上没有不耐烦，对他而言，时间只是一种衡量寿命的概念，而他的寿命无穷无尽，所以无需担心时间流逝的问题。

    周身红色的荧幕光衬得那人的侧脸如梦如幻，夏侯雍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手脚冰冷，浑身像是被石头压住，朝着深不见底的深渊坠去。

    夏侯雍的目光在身边的宋遗，和小山上的人中间来回游移。

    两人的长相穿着如出一辙，每个都像是他的爱人。

    夏侯雍身边的宋遗开口打破沉默，说：“你可以玩一套家家酒的游戏，还可以躲在暗处玩螳螂捕蝉的戏码……我也可以。”

    高处的人站起来，从二十米高的废弃人设尸体堆俯瞰着夏侯雍，用夏侯雍无比熟悉的、冰冷刺骨的声音说：“没想到？”

    夏侯雍猛地抬头，那人从小山堆上跳下来，夏侯雍跌跌撞撞，跑上前张开双臂要接住，眼前一暗，什么都看不清，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那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声响。

    夏侯雍堪堪稳住狼狈的身形，恢复视力后，眼前站着两个宋遗。

    他们共同握着蝴蝶刀，递给夏侯雍，一同开口，“选一个吧，谁能去新世界，谁不能去。”

    夏侯雍瞳孔收缩，他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宋遗，这两个人每一个都像是他的宋遗，但是宋遗只有一个。

    是街道上想要杀了他的人是宋遗，还是坐在废弃人设堆上，那个最接近以前主系统的人是宋遗？

    夏侯雍面对宋遗一贯游刃有余的脸上，出现了不加掩饰的惊惶，“你……您想干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说：“现在，该你参与到我的剧本中来了。

    “你说过的，你会从无数个人设里找到真正的我。旧世界穷途末路，没有可以修复或者重来的能量了，要是猜错了，我必死无疑……你可不要杀错人了。”

    宋遗没有错过夏侯雍眼里的恐惧和迷茫。

    宋遗没有丝毫怜悯，更没有丝毫憎恨，一字一顿，仅仅陈述事实：

    “一个小小的惩罚而已，没事的。”

    机械太阳变成的通道像一颗发光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