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镇

    “手脚麻利点,”穿着黄色工服的人走在飞速运行的流水线间,半眯着的眼睛紧紧盯着流水线旁不断动作的工人,“数量不够就没有报酬。”

    银宝双手不断动作,在一个个透明圆形玻璃上贴上一个六芒星形状的金箔。流水线的速度很快,飞速传来的玻璃片没完没了,像是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做的不好也没有报酬,”监工还在强调着工厂的守则,“做错了更是要扣你们的新城币,都用点心。”

    监工没有别的事情需要做,他需要做的只是在他们中间一天走上个两三回,吆喝上两句工厂的规定。仅仅是这样,就可以拿到属于他的报酬。

    而他们哪怕辛苦上一天,也会因为各种小瑕疵而被扣除部分报酬,拿到手的新城币自然是少之又少。

    银宝麻木地进行着手中的动作,想起昨天被犬帮抢走的能量棒。

    辛苦上三个月才换来的能量棒被抢走也只是不到十分钟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在锈镇出现的频率和被画在忏悔墙上的涂鸦一样多。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加入犬帮的人才会越来越多吧。

    锈镇,不断被锈蚀的小镇,每个人都在成为曾经欺压过自己的人,或早或晚。

    银宝还在走神,突然面前的流水线停止了运行,因为太过突然,银宝的手甚至还在习惯性地进行粘贴的动作。

    短暂的宁静后,工厂变得喧哗起来,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这日复一日的生活突然出现了变化,无论这变化是好是坏都足以让人变得莫名激动。

    “安静安静。”监工扯着他的大嗓门,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理他,混乱给了大家短暂的盾牌,而人只要站在人群里,那就是安全的。

    暮落礼堂里的人是怎么称呼他们来着?乌合之众?是的,乌合之众。

    没过一会儿,头顶的灯开始闪烁,不出意外,很快熄灭了。

    看来是工厂的供电系统出现了问题,大家揣测着真相,像是第一次学会了思考。

    银宝在黑暗中勉强分辨出监工磕磕绊绊往门口走去的身影,他应该是去找维修人员了,这场小插曲很快就会结束,而他们会接着进行着无穷无尽的工作。

    只要活着,就要工作。除了工作,他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他们没有被创世女神祝福的异能,他们是被抛弃的劣等品,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流浪者。

    但其实他们是有选择的,那个最坏的选择,或许也是最好的选择?银宝的思绪跳跃着,身体如此沉重,思绪却轻飘飘的飞往各处。

    没一会,一个陌生的声音出现在了工厂内,声音不是很大,但是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各位,很抱歉打断你们的日常工作。”声音的主人说着道歉的话,尾调却上扬着,显得缺乏诚意,“作为补偿,请收下这些小礼物。”

    黑暗中,幽蓝的光越来越亮,被站在操作台上的人随手一挥。聚集的光团散成一个个光点,像是漫天的星辰坠落,终于愿意落入平凡人的掌心。

    大家被眼前的场面震撼,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多银辉,他们从来不知道银辉是可以如此轻易地被纳入手中。

    银宝脏污的脸被银辉的光芒照亮,这个场景在昨天的清晨才发生在他身上。

    罕见的幸运再次降临在他贫瘠的生活里。

    银宝没有急于去追逐飞舞的银辉,反而往那个神秘人的方向挤去。

    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你给我们带来的真的只有银辉吗?

    银宝的神情急切又带着些狂热,在终于靠近了那人后,重新变得清醒。

    站在操作台上的人身型瘦削,单手叉着腰,蓝色的眼睛看向了他。

    银宝往后退了一步,这是怎样一双眼睛啊,像是世间所有银辉在里面流转,蓝得深邃,蓝得不似真人。

    方律坐在办公桌前,粗短的钢笔旋转在他的指间,淡金色的光弧时有时无。

    “会长大人,这段影像快重复播放了有50遍了,”于利打断了立体影像的播放,“我们不接着盘查这个工厂里的其他人了吗?”

    方律瞥了眼于利,拿着钢笔敲了敲桌面:“这个工厂里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问上一句的。”

    “大人,你是有什么线索了吗?”于利听了这话有点兴奋起来,他们会长大人这么快就有头绪了啊。

    方律再次点开了影像,站在操作台上的人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在银辉的照耀下,可视度尚未达到完全看不见的程度,可他们却无论如何没法看清这个最醒目的肇事者。

    幽蓝的光可以模糊照亮所有的工人,可这个站在最显眼地方的人却被完全藏进了黑暗中。

    他让自己存在于影像中,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我来了。

    同时他也游刃有余地抹除了自己的所有特征,肆意挑衅着所有想要追查的人。

    方律将画面往下拽,已经停止运行的金属工作台旁,所有人都在拼命抓住空中飞舞的银辉,除了……

    画面被再一次放大,一个面容消瘦,双眼睁大的少年在那个模糊身影下方抬着脑袋,像是一名虔诚的信徒在瞻仰不可亵渎的神迹。

    “他,找到他。”方律看着少年稚嫩的面容,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巧合吗?可世界上真的有纯粹的巧合吗?

    方律摇了摇头,他从来不信巧合,这个世界处处缠绕着因果的红线,巧合只是这些红线的交汇罢了。

    而他,定会摸清每一根红线的走势,让他们呈现出被深深隐藏的源头。

    于利打开工厂的大门,里面浑浊的气息一下子充满了他的鼻腔。于利尽力忍耐,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将他的不适表露殆尽。

    一个穿着黄色工服的人很有眼色的递上来一个包装完好的空气过滤器。空气过滤器是一层网状的薄膜,于利将这层膜贴近嘴边,空气过滤器立刻吸附上皮肤,又在引起人不适前消失。

    于利放松了身体,他终于感觉可以大口呼吸了。

    “你是?”于利转头问旁边的中年男性。这个中年男性穿着黄色的马甲,头发稀疏,不大的眼睛一直紧盯着自己。

    “大人,我是这个工厂车间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老李。”老李摆着个谄媚的姿态,话语间满是拉近乎的意思。

    于利不是很喜欢应对这样的人,只是冷淡的嗯了声,便向车间内部走去。

    老李眼见奉承的对象不是很吃他这套,立马换了副嘴脸,挺直了身板,兢兢业业地介绍起车间来。

    “当时突然没电了,那个人就是站在这里。”老李指着有些老化的金属台面,“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于利看着台面上边缘有些磨损的宽皮带,皮带上满是玻璃片,那个人站在这些脆弱的玻璃片上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啊,但是……

    于利看向站在一旁的工人,只要有目击者,会长大人就一定能找到这个人的。

    “你当时站在这里,是吗?”于利一眼就找到了方律要找的人。那是个瘦小的少年,身体佝偻着,被机油弄脏的脸还很稚嫩。

    这么小的年纪就得出来工作了吗?于利有些奇怪。

    银宝被背后的人推了一把,迷茫又恐惧地看向于利:“大人,您,您说什么?”

    于利微微弯腰,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别紧张,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提供帮助。”

    银宝支支吾吾半天,被老李狠狠敲了下头:“大人在问你话呢,摆正态度。”

    银宝更紧张了,嘴里吐出的音节支离破碎,一个字都没有能完整说出来。

    于利微微眯了下眼,心里对老李的做法有些不认同,不动声色地将老李往旁边推去。

    “这里人太多了,你跟我来吧,我们找个安静的环境慢慢聊。”于利像个大哥哥样搭着银宝的肩,将人往门外带去。

    银宝不是很想和这个人一起,但不敢反抗。

    他们是想问他看见了什么吗?那双湛蓝的眼睛再次出现在银宝的脑海。

    他该说出来吗?那个昨晚救了他的人会是坏人吗?他给自己以及这个工厂里的人带来了什么伤害吗?

    没有,没有,什么伤害都没有,只有一句似真似假的道歉以及漫天飞舞的银辉。

    但这是正确的吗?这样的幸运该出现在这个没有希望的锈镇吗?这样的幸运背后是谁的不幸运呢?

    远处破旧的小屋里少有的迎来了一名客人,原本坐在木椅上发呆的女人看见突然出现的人惊得站起身。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女人给了来人一个紧紧的拥抱。

    “好久不见,银灵,但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被抱住的青年轻轻推开有些失态的女人,蓝色的眼睛里带着疑惑。

    女人身处的房间几乎可以一眼看到底,靠着墙的布艺长沙发,铺在上面的都是些破旧的布条。一个个纸箱堆在沙发前,应该是充当茶几的作用。纸箱旁一步路的距离便是一个破了大洞的柜子,柜子上是两个小锅,不锈钢的铲子放在一旁。一个布帘挂在柜子后面,布帘后面的空间应该就是卧室了,有垫了废纸的床腿从布帘下露出来。

    房间的主人很贫穷,但是一切又都井井有条,可见房间的主人依然热爱着目前的生活。

    银灵抹了抹眼角,擦去湿痕,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太不像样了,是吧?”

    少年用手指拉平了女人的嘴角:“笑不出来就别笑。”

    女人愣了一下,笑容像是真被少年擦去了一样消失了。

    “你还是这样,还是这样,”女人哽咽了一下,“令我羡慕。”

    少年没有追问女人在羡慕什么,只是回以一个用力的拥抱。

    人类喜欢温暖,喜欢依靠,给伤心的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永远是最正确的答案。有人是这么告诉他的。

    “001,欢迎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女人蹭了下少年柔软的黑发,带着些庆幸又带着些惋惜,“这个烂透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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