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冥出府后,没有先去自己落脚的小客栈,而是在街边买了两根冰糖葫芦,分给木偶一根,在街上边走边吃。
“昨天在临仙酒楼听说书先生讲你和郡主的事,他说今天要讲郡主是怎么平定南疆的。”杳冥嘴角粘了一点冰糖,“我之前打听过,他只在傍晚说书,我想等听完再去退房拿行李,好不好?”
木偶点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杳冥擦一下。
临近年关,蜀州又太平无事,街上自然有不少叫卖的小贩和杂耍艺人,杳冥边逛边吃,不知不觉就到了该去酒楼听书的时间。
这次杳冥要了楼上雅间,支开纸窗就能清晰看到楼下的全貌,二人桌前的铜火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深红色的干辣椒在里面翻腾。
“在南疆吃过菌子火锅,味道极其鲜美,这次尝尝蜀州的火锅!”杳冥跃跃欲试地看着满桌的鲜肉与蔬菜,全然不知自己即将被辣哭的命运。
在杳冥用筷子夹着肉放在铜火锅里涮的时候,二楼的说书先生也开场了。
上回说到,亲王从清风观中移栽神树扶桑,只为让自己的幼女平安长大,神树也不负所托,化为生母形象庇护着体弱的郡主。
只可惜好景不长,勤政爱民的敦亲王年事已高,郡主刚过完十九岁生辰,敦亲王便撒手人寰,在睡梦中安然离去。至此,郡主正式承袭爵位。
诸位皆知,如今大祁国力衰退,边疆各处都不断遭到他国进犯,南疆更是多年以来都蠢蠢欲动,那些擅使毒虫的南蛮子,觉得郡主年少,就想趁机攻下蜀州。
当南疆的穆王集结五万大军御驾亲征时,早早从暗哨那里得了风声的郡主也集结了蜀州的三万精锐驻军,两军在金乌关对峙。
大军压境,蜀军以少对多,郡主却丝毫不惧,金乌关地势狭长陡峭,易守难攻,蜀军用关口的重弩压制穆王军多日,他们早已沉不住气,开始下一步的计划。
穆王此次携了众多能人异士到前线来,其中不乏精通毒道者,企图通过在夜间点燃毒烟,毒晕金乌关的守城将士,再趁机出其不意攻破此关。
但穆王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蜀军竟有防备毒烟的手段。当穆王军的前锋攀上城墙,准备朝下面打信号时,撞见的却是守兵们在黑夜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整个金乌关的城墙上,没有一个守兵因为毒烟而倒下。
蜀军就此发起了反攻,一时呐喊震天,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穆王军四散而逃。
原来,早在郡主出征前,就有一位坐着轮椅的幕僚主动投靠,她为郡主献策,说这南疆怪异手段层出不穷,尤其以毒闻名,正好郡主府上有扶桑树护佑,不如向神树求一个对应之策。
郡主觉得此计可行,便依言去求,神树给出了不少护身的木牌,其上附着神树的一丝灵力,可保佩戴者不受外邪侵扰。
说书先生说到此处时,杳冥从白雾萦绕的火锅里抬起头,看向一直没动筷的木偶。
“怎么感觉这说书先生知道的东西也太多了?”杳冥疑惑地歪头,“而且一直在神化你和郡主。”
木偶但笑不语。
杳冥眨眨被辣得眼泪汪汪的眼睛:“不会是郡主安排的吧?”
“圣上昏庸无能,郡主自然要早做准备。”木偶又给杳冥倒了一杯冰镇的酸梅饮解辣。
杳冥一口喝了半杯,才觉得舌尖的灼痛感减轻不少,她继续追问:“做什么准备?”
“自然是造反。”
“哦哦。”
室内又重归安静,只剩火锅在咕嘟咕嘟,和楼下说书先生情绪逐渐高亢的声音。
“郡主要造反?”杳冥突然坐直,意识到自己好像听到了不寻常的东西。
“郡主虽身体康健,但终究也是上了年纪,她最多只等五年,五年后如果仍未有新皇登基,朝廷也没大换血的话,她大概就要有所动作了吧。”
杳冥目瞪口呆,人族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只能学个皮毛,也就在人族面前不那么失礼导致妖族身份暴露,她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政治斗争。
“真复杂……”杳冥愣愣地说,“妖族就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妖诞生于自然,由日月之灵气供养,所以妖性至纯;人食五谷杂粮,极少数才能受灵气眷顾,所以人性至复杂,没什么特别的。”木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扶桑本人什么心情。
杳冥低头看着筷子尖,她不认得几个人族,但郡主和扶桑也算是同僚,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要请木匠造一架能放得下轮椅的马车,工期要三日,我们四日后出发?”好在扶桑也不是要就妖人区别讨论出个什么,话题很快就转移了。
到杳冥吃完火锅要结账时,她拦下了木偶掏钱的动作,自己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
“我之前抢的还没用完呢。”她一边神色自如地数清要付的碎银,一边说着让收钱的店小二胆寒的话。
木偶:“抢的?”
杳冥:“对啊,抢的。”
扶桑暗中叹气,这丫头翻墙抢劫都干了,怎么见了人倒还挺有礼貌的……这五百年没少跟三青鸟学吧,那孩子对人间也是这样一知半解,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知吧。
杳冥要拿的行李也没多少,只是些衣物和一把竹笛,她自己就能提着走,和木偶踩在宵禁前一刻回了郡主府。
木匠加班造马车的第二日,是人间的除夕,这日没有宵禁,杳冥带着木偶去江边看烟花,戌时刚过就回到府上,兴冲冲地推开扶桑的房门。
杳冥一手各拿了一个糖画,一个是树干形状的糖画,一个是狐狸糖画,树干画得栩栩如生,狐狸则跟她那个玉坠一样很是可爱。
她把树干糖画塞进扶桑手里,自己则拿着个狐狸糖画,笑眯眯地舔着。
扶桑什么也没说,看手里的糖画看得出神。
“快吃吧,我排了好久的队买的呢,整条街就那老头画得最好。”杳冥用胳膊肘拐了下扶桑。
“嗯。”
手里的糖画和胸口一直贴身佩戴的玉坠别无二致,扶桑咬碎糖画一角,觉得自己的玉坠在微微发热。
纵使饕风虐雪,她的明月依然高悬。
杳冥见扶桑吃了,赶忙问她感想。
“好吃,很甜。”
“今天江边热闹,烟花也漂亮,可惜你没来,人太多,轮椅推不动……”
“有木偶看也是一样的。”扶桑又咬了一口糖画。
杳冥瞪大了眼睛,手舞足蹈道:“亲眼看见的可不一样!就像这糖画,我也是急急忙忙带回来给你吃,没给木偶吃!”
扶桑稍加思索:“那下次让木偶提前推着我去?和人流错开吧。”
杳冥抱胸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和木偶容貌相同,一起出门定会惹人注目,我们在人间行事,还是低调为好。”
扶桑闻言,对着木偶抬手,思考该怎样修改木偶的外貌。她原本不太在乎这个,但杳冥开口了,那顺着她改一下脸也没什么。
但杳冥动作更快些,她随手捏诀,一个小法术就落在了木偶脸上,那张和扶桑一样的温润面容逐渐模糊,最终变化为一张毫不相干的普通路人脸。
杳冥凑在木偶面前,打量着自己的法术,满意地点头。
“木偶由你分神操控,平日里难免有不自然的地方。我这个法术会让看到的人觉得这是一张认知里最普通的脸,很难留下印象,而且只需要我用一点点妖力就可以维系,特别方便。”
杳冥说话时满是自得,就差把“快夸我”写在脸上了,扶桑也很捧场地附和了两句。
狐妖天生擅长这个,改换容颜、永驻青春这种法术,修为高的狐妖动动手就能实现,不过并非一劳永逸,需要施术者不间断地用妖力维持。美白养颜之类的法术更为简单,一次就生效,能修成人形的狐妖都信手拈来。
故而有不少狐妖都混迹在人群中,靠给那些爱美的男男女女施术来赚点小钱,游戏人间。因为对人没什么危害,且服务对象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官府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杳冥和扶桑一起守岁,不知道玩点什么,就不断向扶桑展示自己会的这种小法术来打发时间,她在昆仑山还跟那些小妖学了不少便利法术,这下终于有机会一一展示出来,整个妖都很亢奋。
直到日光熹微,晨钟敲响,她才打着哈欠回到厢房,开始补觉。
木匠交工很准时,出发这日,郡主便服骑马跟到城外相送。
马车驶出城门口,扶桑挑开马车帘幕,正对上郡主的视线。
“今后有什么困难,尽可传信与我。”郡主眼中有几分不舍。如果可以,她期望扶桑在她大限来临之前一直留在蜀州,若她将来起事,有扶桑在蜀州,就不会有后顾之忧。
“蜀州如有新动向,‘我’也会来的。”扶桑特意加重了语气,眼神瞥向车内的木偶。
郡主释然一笑:“有你此言,我也安心了。此行路途遥远,还望多多珍重,我们就此别过。”
郡主调转马头,扶桑也放下帘幕,杳冥踌躇许久,直到郡主的马蹄声逐渐远去才开口发问:“郡主算不算在利用你啊?”
扶桑摇头,木偶拿出一个上锁的匣子,打开后,里面是厚厚一沓大面额银票,和一块刻着“武安郡主”的令牌。
“互惠互利而已。”扶桑在展示之后又让木偶收起匣子,“这样以后也不用抢钱了,以免惹上官司。”
杳冥闻言有些不忿:“我每次打劫都易容的,不会被发现……算了,我不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