蒜香黄油面包

    看见朱诺走来,三人表情各异。

    之前,朱诺和她们一起做女工的时候,她们对这个手艺一般但勤学苦练的同僚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她从来不吝和她们分享覆盆子果酱之类的小吃,美味又不至于令人有负担。

    后来,听说朱诺为官员做事、搜集证据令拉尔森先生下狱,阿斯塔和希达跟厂里其他女工一样,很是怨恨了她一阵子——她接近她们,难道只是为了查案子吗?

    直到几天后,奥尔扬从沙龙事件中恢复过来,断断续续她们说了拉尔森的所作所为,她们才知道朱诺是为利娜、为她们所有人做了一件重要的事。

    然后朱诺就升成了主管,坐上了二楼的办公室,午饭要么没空吃、要么和其他工人坐在一起吃——她仿佛和任何人都能聊到一块去。

    而且,她俩和奥尔扬的工作性质不同,和主管搭话会显得谄媚。

    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厂里变化很大,大家都应接不暇,带来变化的朱诺便显得更遥远了。

    “在聊什么呢?”

    朱诺又问了一遍,在三人中间坐下,裙摆像花儿一样铺开。

    奥尔扬看着她利落的动作,眼角弯了弯:“看来你的伤全好了。”

    “是呀。”

    朱诺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食盒,像往常一样亲亲热热地说:“我带了些蒜香黄油面包,要不要吃?”

    食盒刚一打开,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面而来。

    金黄色的面包切成小块,表面一层微微焦脆。蒜香混合着烘烤过的焦香,在河边的空气中弥漫。

    已经是傍晚,中午吃得再饱,做了一下午工也饿了。

    阿斯塔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希达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奥尔扬则是最不客气的那个,直接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外壳脆爽,咬下去是松软的面包体,带着黄油的奶香和蒜末的刺激。

    “这是怎么做的?”她含糊地问道,一边嚼着,一边伸手去拿第二块。

    “以前看法国人做过,后来自己试着做了几次。”朱诺笑着把食盒推到三人中间,“非常简单——面包块抹了黄油和蒜末,烤一下就好了。法国人可精,这么一小盒要卖两欧尔呢。”

    三人谁也没见过法国人,但关于物价都很有发言权:“这么贵?两欧尔能买多少面包了。”

    “你连这个都有时间做?”奥尔扬问。

    “这次是埃尔莎太太——我的房东做的。”朱诺耸耸肩,“我每天能不能准时吃上饭还是个问题呢。”

    这话一出,阿斯塔和希达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

    确实,她们在车间里工作,至少还能保证按时上下班、吃饭;而朱诺的时间表……自从她成了主管,她们很少关注,但似乎就没规律过。

    阿斯塔低头看着面包,脸上带着点犹豫,见希达也吃了,最终还是伸手拿了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

    “你做饭还是比做工好点。”奥尔扬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仍不忘点评。

    “谢谢你的夸奖。”朱诺大方地接受,“不过我觉得你们也可以试试这个面包,在家很容易做。”

    阿斯塔笑了一下:“我家那口子喜欢吃咸的,也许会喜欢这个。”

    希达家里只有一口子,但也点点头。

    朱诺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了一会儿,用同样亲昵的口吻问:“说起来,明天你们都去新开的学校听课吗?”

    奥尔扬咧嘴一笑:“我要去考考伊丽莎白小姐的数学卷子——虽然我这个岗的中位数、平均数、众数都是我自己,但也适用乘数规则,考过了可以涨薪,对吧?”

    朱诺笑着点点头。

    阿斯塔神色有些复杂,嘴里的面包也不香了:“我……可能没有时间?”

    奥尔扬咧嘴一笑:“你不如问问希达,她可是已经在学了。”

    希达放下手里的面包,慢吞吞地说:“我学过一点点……不过没有奥尔扬那么厉害。”

    “噢?”朱诺饶有兴致地问,“学的什么呀。”

    希达小声说:“我小时候学过识字。”

    “这很好呀。”

    “所以我被选进城里一户人家当女仆培养。”希达淡淡地说,“主人让管家教我记账,可是管家和厨房里的佣人勾结,偷主人的钱,赖在我头上,我很快就被赶出来了。没有人再招我,我只能回村里。”

    朱诺犹豫了一下,说:“你当时学得很好,我猜?”

    希达本想问“学得多好算好”,最后只是点点头。

    “一个贼当然不希望家里有个聪明的会计——那个管家怕你学好了,发现他的账目问题,或者取代他的位置,所以把你赶走了。”

    希达拨了拨肩上的两根细弱的辫子,若有所思:“因为太优秀了,就会被人排挤?”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你被排挤只是因为他很坏。”朱诺冲她眨眨眼,“不是因为你太优秀才被赶走,只是因为他们容不下一个比他们聪明的人。”

    希达低头思索着,手指轻轻摩挲着裙摆的布料。

    她似乎从没这么想过。

    除了以前的利娜,没人说过她聪明。

    她和周围的女工一样,早上来,晚上去,织出的布业没什么两样。

    朱诺语气轻松地说:“不过,这也说明一件事——你确实学得很快,对吧?”

    希达犹豫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那不就好了。”朱诺朝她一扬眉,“你已经证明过自己能学得很好,只不过当初学得不合时宜,运气不好进了狼窝。但这次不一样:女工学校是为你而建的,不是给那些贼的;你学好了会在工厂里工作,不会碰上那种人。”

    希达抬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动摇。

    “你还记得账怎么做吗?”朱诺又问。

    希达愣了一下,迟疑地说:“这就是我最近在学的东西。”

    “很好。”朱诺拍拍她的手背,“你已经有了比别人更快的起步,如果你愿意学,说不定比奥尔扬还厉害。”

    奥尔扬立刻跳了起来,张开双臂作势拦住希达:“不要抢我的饭碗呀!”

    希达被扑得一个趔趄,才稳住身形,便笑道:“可……就算我学会了,能做什么呢?”

    朱诺没有笑,掐着手指数着:“管理布料、计算产量、监督成本,甚至当下一个主管——”

    “我?”希达睁大眼睛,对这个未来完全没概念。

    奥尔扬听得眼睛闪闪发亮,见她仍犹豫不决,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就是你!你当然可以的!”

    希达呼吸一滞,手指抓紧了裙摆。

    能从工作中获得收入的女人,她从小见得就不多。

    大部分农村女人只是在家织布、下地耕田、养些牲畜,丈夫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布匹和农副产品都是由家里的男人带去遥远的城里,换成食物、衣服。

    她想象中的“工作”的女人形象,只在拉尔森纺织厂到她们村里招人后出现。

    于是,从那个冬天被赶出城里,回到村子,再到进厂做女工,她以为自己这一生的轨迹已经定了——织一辈子的布,直到和阿斯塔的婆婆一样老得干不动,被更年轻的女孩取代。

    但至少,每天下班时落在手心的硬币,是真实的,会在床下的陶罐里积少成多。

    在织布机单调喑哑的声音里,那年见过的在城里工作、在主人的大房子里生活起居、衣食住行都符合主人身份的女仆生活,早已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幻影。

    现在,她见到了朱诺、戴安娜和伊丽莎白,才知道,除了纺织工人和女仆,还有那么多的工作可以做。

    而朱诺向她保证,她可以走得很远。

    “……你们真的这么想?”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一出声,眼前那个场景就会消失。

    朱诺点头,向她保证:“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希达屏住呼吸,小声说:“那……我会努力学的。”

    “事实上,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朱诺笑着说,“你介意一会儿和我去城里一趟吗?——别担心,我会雇车送你回村里的。”

    “呀!”听到“村里”,阿斯塔忽然一拍脑袋,“我要回家做饭了。朱诺小姐,我得走了!”

    奥尔扬一把拉住她,充满希冀地问:“明天呢?一起去学校看看吗?”

    阿斯塔胡乱地点点头:“嗯嗯,一起!”

    朱诺看着她的背影,问剩下的两人:“我知道她的难处——家务活很重,时间不多,是吗?”

    刚才她正是想和阿斯塔聊聊这个问题——厂里很多女工都已婚,下了班还要从事很久的家庭劳动,她正想和她们聊聊如何解决这一难处。

    结果不知怎么的,话题七弯八拐地就跑偏了。

    “是,而且薪水变少的话,她家里人会来闹的。”希达终于得了个空儿,怯怯地说,“朱诺小姐,城里有什么事儿呀?我不像奥尔扬那么能干,但如果能帮上忙就太好了。”

    “呀,不是沙龙那种活动——你等会儿,我一会儿慢慢和你说。”

    朱诺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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