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却又遭皇上传令,匆忙准备上京的东西,直到今天魏清嘉才有时间琢磨他上辈子的事情。
他在京中的日子本是过的好好的,整日赏花逗鸟好不自在,凭借一张俊俏的皮相不知惹得多少京中贵女芳心暗许,无数歌姬名伶都以得他一句夸赞为荣,京中无数儿郎都羡慕他这无父母拘束,红颜知己满京的生活。
直到他那倒霉五哥,玩什么不好非要玩男人,甚至做出了把人养在外面的庄子里的事,而他自己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对那个小院里那个叫庄栩的男人一见钟情,宁愿跟五哥闹翻也要把人抢到手,结果人是抢出来了,自己最后却死的不明不白。
而且不知是不是死得太痛苦的缘故,他总是下意识的不去想那天的事情,即使下定决心要想,记忆也模糊一片,想久了甚至头痛欲呕。
魏清嘉自复生以来总疑心上辈子庄栩设计了自己,他在五哥的园子里即使在晚上闭着眼都能找回住处,从没有迷路过。偏巧那天喝酒就走岔了路,遇到庄栩在院子里弹琴,即使没有,英明神武、睚眦必报的小侯爷也准备将责任推到这个倒霉蛋身上。
白衣美人琴声悠扬,在察觉到陌生人后漫不经心的一撇露出惊心动魄的眉眼来,风卷起他衣袖边的桃花瓣轻轻砸在魏清嘉的眉心,让小侯爷不快地闭上眼睛。魏清嘉虽然是个纨绔,但也是锦绣堆里长起来有审美的纨绔,不得不承认庄栩那张脸还是很有几分颜色的。
但那远远不到让自己意乱神迷抛出一切要带对方出府的程度,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五哥的人。
带着挑刺的心情,初遇便哪哪都不对劲,恰到好的角度,神来之笔的桃花瓣,符合他审美的穿着打扮,就连仰头的角度都是不偏不倚的四十五度,他冷哼一声,若是这个时候都没意识到自己遇到仙人跳的了,那还不如立刻找个水沟将自己溺死去投一个猪胎。
书云看着他主子在那时而皱眉时而狰狞,抱着手臂靠在车厢内,牙齿越咬越紧,气压越来越低,只好默默将自己团成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球脚踩在车门口,时刻准备着看着不妙就逃跑,两只眼珠依旧叽里咕噜的滚个不停。
不知道为什么,书云总觉得现在的小侯爷不太像个好人,倒像一个憋着坏水的反派,书云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直觉有人要倒霉了。
马车停停走走过了一个多月终于到了京城。
五皇子祝允明正在郊外不耐地走动,旁边坐着的青衣文士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五皇子的烦躁震动了这片土地,他叹了一口气,睁开眼来,“不知殿下有何烦忧啊?”
祝允明心想明眼人不是都能看出本殿下等人等的烦了?嘴上却说着,“表弟久久不至,我实在担忧他,若是遇到什么不测……”就是表情僵硬,声音没有半分起伏。
江舟只好安慰,说小侯爷大病初愈,速度可能比正常要慢一些,殿下不用太过担心云云。
祝允明敷衍的应着声,心里抱怨母妃为何一定要自己来接这个从没见过的表弟,这个时间他本约了郑二去看新出的折子戏,或者是在天仙楼吃着饭听萍娘唱曲子。
而一边的江舟则也在心里抱怨,自己一个刚来礼部的小官,不知倒了什么霉运竟然要跟五皇子这个粗人一起迎接东阳候世子。要知道五皇子可是干出了气走三任老师壮举的奇才,而其中那个说了五皇子句“朽木不可雕也”的周先生被五皇子直接一拳打在肩上,撞飞三皇子和大皇子的书桌后依然向前滑了几尺,骨折至今还没好。
被皇上罚了一顿的五皇子依然瞪着眼表示,要是下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依旧照打不误。一般文臣跟武将吵吵多少是仗着武将不会真的动手,毕竟正常人都会掂量一下后果,五皇子不,五皇子不爽直接就打。
那些动笔杆子的瘦弱书生一个个表示五皇子这种武夫真是粗鄙不堪,不通文理,却又偏偏能知道人家在骂他,你说气不气人!
五皇子被罚后贵妃则哭啼啼地扑倒皇上怀里,说那些老头子欺负自家的明儿嘴笨如何如何,又说这些老头不怀好意想要逼死他们母子两个,好给其他人腾位置。
此话一出,那些想要上疏弹劾五皇子的文臣都老实了,唯恐被安上一个结党营,私拉帮结派排除异己的帽子,更何况五皇子的外祖家可是最显赫的清流一派,家里叔叔伯伯更是在朝中都居于要职。
江舟畏惧,江舟害怕,江舟痛苦的眼泪往心里流。江舟比五皇子还希望东阳候世子赶紧来,赶紧来拯救一下自己这个手不能抗肩不能挑但是可以提笔安社稷的小小文官。
远远传来了车马的声响,五皇子率先转身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马车外坐着的小童率先跳下马来,想要替里面的人拉开车帘子。
来人伸出一双素白的手率先掀开车帘的一端,白玉簪挽起的墨发落在赤红的狐毛领子上,鸦色的大氅下是一件月白的深衣,上面绣着的芙蕖妖娆,仅仅叶子就换了数十种颜色的绣线,夹有金线勾勒的云纹,绣线劈的极细,走动时随着光影若隐若现。
东阳候世子在二人身前站定,笑着朗声道,“路上稍微耽误了些时日,劳烦两位在此等候了。”
江舟简直要哭出声,感激地赶忙上前,恨不得拉着东阳侯世子的手,“不劳烦,不劳烦。”身旁的祝允明则直勾勾盯着魏清嘉的脸,眼光灼灼,连答话也忘记了。
魏清嘉心下微哂,面上还是笑着,“想必这位一表人才,仪表堂堂的郎君就是五皇子殿下了?”
祝允明这才回神,得意地挑眉,带着惊讶和开心地轻轻张开嘴,眼睛也睁大了稍许,一个大步越过江舟握住魏清嘉的手,“世子唤我五哥就好。”
寒暄片刻后,五皇子当即决定带着魏清嘉去京中最贵的翠华楼吃酒,而江舟则被指派着去带着书云和侯府其他人去圣上安排好的宅子放东西。江舟努力劝阻,五皇子却不管不问,将人拉上马就跑了。
等到江舟任劳任怨将人带到府邸时,祝明允带着魏清嘉已经吃完了翠华楼的招牌美食,一旁弹着琵琶的歌女虽然没有萍娘貌美,但曲子婉转动听,切切嘈嘈也有一番意趣。
两人谈性正旺,窗外一声粗犷的呵斥便冲撞了恬淡的氛围,“别跑!杀人了!快抓人啊!”
魏清嘉顺着声音向下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两个快速移动的人影,前面的是一个穿着藏青色衣服披头散发的小童,身后跟着的男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紧追着前面的小童,无奈人多空窄,只得看那小子如泥鳅如海般灵活在距离自己一丈远的前方移动。
魏清嘉正在心里盘算着禁军还有多久将这二人抓住,就见祝允明脸上闪过一丝兴味,心头警铃大作。不出所料,五皇子当即翻身出窗,脚在墙壁上一个借力跳到酒楼旁边的柳树上,再双臂一荡直直落到看热闹的人群后。魏清嘉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没想到祝允明的功夫竟然称得上一句极佳,看着祝允明朝着酒楼看过来的眼神点了下头,便也走到人潮中去。
随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童跑得愈发艰难,祝允明指着他捂住的腹部,低头跟魏清嘉耳语,“他腹部有伤,估计跑不远了。”魏清嘉顺着人群看向小童,果然发现他手捂住的布料下有濡湿的神色,仔细看指缝边缘也有一点鲜红。
“大家拦住他!他杀人了啊!”男人嘶吼着,声音难听的如同一头在狂啸的野熊。听到此,刚才还兴致勃勃的人群传来一大声吸气声,带着孩童的妇女连忙带着孩子躲到后面去,更有几个兴致勃勃的衙内对视一眼,缓缓伸出手脚准备大干一场。
日头高悬,炫目的光加上失血叫那埋头奔跑的小童失神地抬了抬头,正对上尽头的魏清嘉。待看清小童面容的一刹,魏清嘉恍若被雷击中,周遭的一切都仿佛蒙了一层纱变得影影绰绰,一时间地动山摇,脑中如闻山崩,胸中如有海啸,这小童不是别人,正是那骗自己的庄栩!
魏清嘉简直想仰天长啸,没想到老天竟然给自己送上了这份大礼!于是冷眼看着庄栩摇晃着往前跑的身影,心里盘算着如何给这个小贼一个教训,没留意到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至闪出一大片空地。
回过神后,衣摆上已经多了一个狰狞的血手印,周围人“啊!”散开几尺,庄栩用力抓着面前人绸制的衣服,眼睛因为失血过多而聚不上焦,喘着粗气求救,“人不是我杀的……求求您……”在此时他依旧隐约记得自己要跑,抓着魏清嘉的衣服向前爬,在那件名贵的衣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残缺不全的掌纹。
魏清嘉的脸彻底黑下去,一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嘴唇扯得极平,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将那染了血的外衫割断,匕首光可鉴人,擦着庄栩细长失去血色的指尖,将那指尖的肉也剜下一块,边缘的皮肉跟指头似连似断。
祝允明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看这闹剧,闻及立刻转头看向魏清嘉的方向,本想开口调侃几句,在触及魏清嘉淬着毒的神色,立即敛了神色。
身后的大汉终于脱离人群,骂骂咧咧,沙包大的拳头就要往庄栩身上招呼,庄栩却恍然不觉,抓着那片布料,轻嗅着熟悉的味道,口中不禁小声喃喃,“父……父亲?”
周遭一片哗然,而魏清嘉要庄栩死的心在此达到顶峰!